只不过奏本是他趁天黑,故意放进被批注的那一批里的。
现在这位皇帝虽缠绵病榻,又与道士丹药亲近,却还是多疑自己的储君和胞妹的忠心。
因此每次由两位殿下处理完的奏本,都会在深夜被“飞鹞”悉数搬回这多疑的皇帝塌前,供他翻看一遍,再原样搬回去。
现在长公主已经得知了皇帝看了那奏本的内容,传出这消息的若不是徐信,那就是长公主故意透露给自己,又派徐信来试探他的忠心。
思及此,柳江白理所当然反问:“不是有你的穿风刃在吗?”
说起这个,徐信叹了叹,“穿风刃乱了。那些人不知怎么回事,消息错误,还来路不明,这么耽搁下去,恐怕要误了事了。”
这个事,是说徐盈来京城的安排。
柳江白挑眉,只道:“我们约好了时间的。”
徐信凑近几分,惆怅低语:“算算时间,就剩两日了。你我现在还什么都没做,她来了怎么办?”
柳江白沉默地回看了一眼屋内,只道:“先把眼前事做好吧!”
话音一落,屋内发出嘭的一声响,似乎是什么物件被砸碎,下一刻长公主的怒声传来:“徐信!”
徐信顾不上与柳江白多说,眼神示意他先撤后,便紧着步伐进屋,同时应声回道:“属下在!”
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训斥,说不清是做戏还真的怒上心头。
柳江白缩了缩脖子,静等酉时宫宴,脑子却已经神游在外。
——京城比江湖更险恶,不要回来。
母亲送他去静山派时的叮嘱无征兆地翻涌出来,撞得他心口酸涩。
“身体不舒服吗?”
廊下倒翻下来半个身体,少年倒着的脸上挂着些天真,“你是在担心宫宴吗?”
柳江白并不想理会这个暗卫。
顶着天真无邪的面孔,手上沾染的却是最无辜的血。
于是他哼声扭头。
廿一见他不理人,索性翻下来,用只够得着他胸膛的肩膀撞了撞他,“别不说话嘛!殿下说你那处宅子太偏,有事叫你时不方便,特意让我陪着你一起住。将来咱们就在同一个屋——”
廿一的声音陡然停住,因为他脖颈间不知何时被柳江白的指尖抵住,似乎下一刻,那指尖就会顺着他的喉管划开。
“你很吵。”柳江白平静地说。
廿一自觉地捂住嘴巴摇摇头,表示再不多话,柳江白这才撤了手,暗道京城里果真凶险,要杀的人又多了一个。
酉时,宫宴开席。
说是宫宴,其实是皇帝撑起病体,想见铲除西厥杀手组织的柳江白的借口。
席上的人屈指可数,除了帝后,太子和长公主,便是柳江白与徐信,以及负责宫墙安危的禁军统领,周谦。
柳江白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正对面的周谦,闷闷地喝了一口酒。
周谦亦是无言地转过视线。
相看生厌的两个人,偏偏坐在彼此对面,中间隔着的歌舞竟也好似神迹。
长公主察觉到异样,掩下嘴角的弧度,朗声对高座上的皇帝道:“臣妹恭喜陛下,社稷天佑,不仅除了西厥之患,还得了乌龙剑传人相助,实乃我朝大幸!”
说话间,歌舞顿时退下。
皇帝掩面轻咳几声,微眯着眼睛,花白的鬓发随之露出帽沿一角,搭在他被咳嗽引红的脸上,苍苍之音落下:“是周卿面前那个孩子吗?”
柳江白立即起身走入殿中,熟练地跪拜,“草民柳玄,叩见陛下。”
座下的年轻人分外乖觉,皇帝点点头,“是个懂规矩的!相貌也不错。前两日万轩楼里,有你吧?”
这话问出口,座中的所有人都屏息了一瞬,直到柳江白坦诚道:“回陛下,草民应定国公世子之邀,去看傀儡戏,遇见不喜欢的人,一时没忍住脾气,望陛下恕罪。”
一句直白的不喜欢之人,令皇帝看向了面色尴尬的周谦。旁坐的皇后神情微变,旋即看向同样警觉的太子,微微冲他摇头,太子这才恢复正色。
徐信如坐针毡地觑着长公主的脸色,暗道这小子有话直说的性子一点都没改!到了面圣的时候还不收敛,真是……
“哈哈哈哈哈!早就听说江湖人直爽,果然名不虚传!你这孩子立了功,想要什么赏赐?”
徐信腹诽的话倏地被噎住,忙抿嘴止声。
长公主与太子同时看向殿中的柳江白,视线交汇间又同时移开。
柳江白依旧直白地说:“回陛下,草民一直想重建师门,但现在,草民请陛下多赐一个恩典,准草民不与周大统领坐对面了。”
被波及的周谦皮笑肉不笑地挪了下杯盏。
太子视线转向周谦,捏着的杯盏缓缓凹陷。
这位陛下有个长处,专爱把不对付的人放在同一处较劲。
比如太子和长公主,而现在,恐怕他又有了新的乐趣。
“这种小事犯不着求恩典,朕听说你初来乍到就另立门户了,想必手头拮据,去羽林军点个卯,认认脸,替朕守着宫墙,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