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连洒扫庭除的宫人都晓得,陛下心尖上的人换了一个,月氏献的赫连良侍容色殊艳,尤擅剑舞,陛下爱不释手。
第一次听到女帝纳新欢,付贵君正坐在桂树下,含笑看着几个小宫人给桂树浇水铲雪。
那日他救下的小宫女叫檀荷,她心底里知道是付贵君救了她,每每见到他,都会笑着向他见礼问安。
付清衣喜欢来这片桂林里歇息,桂林下有一张竹榻,他走累了就坐在榻上,静静地看着宫人们忙碌,宫人们也慢慢熟悉了这位好脾气贵君的存在,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最是顽皮,干活的间隙会笑闹着打雪仗,有时分不出输赢,她们会嚷嚷着叫贵君评理。付清衣很温柔地侧耳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吵,目光里有很淡的笑意,似怀念,似怅然。
这一日如往常一样,她们一边干活一边聊天,有一个嘴快的小宫女笑着道:“你们知道吗?陛下身边最近来了个赫连良侍,据说是月氏的王子,生得很是俊俏呢!”
其余人惊奇地凑过去,七嘴八舌嚷嚷着叫她多说一点。
直到一个沙哑的嗓音问:“什么?”
众人回首,看见付贵君整个人似乎都愣在了原地,他唇色有些发白,脸上空空茫茫的,站在琉璃冰雪地里,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走。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安静下来。檀荷最乖觉,知道她们说错了话,忙扯着那个嘴快的小宫女去赔罪,她担忧地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贵君……”
付清衣被这一声叫得缓缓回过神,他垂下眼:“无妨。赫连良侍……是她纳的新人吗?”
檀荷小声道:“嗯。”
雪压在桂枝上,桂枝不堪重负,“咔嚓”折断。付清衣深深吸了口气,凛冬的凉意灌入他肺腑,激得他拢紧了外袍。
檀荷见他面色苍白,担心道:“贵君身子弱,要不要回去休息?”
他摇了摇头,勉强露出一点笑意:“不必。只是有些意外。”
女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赶紧叽叽喳喳地凑过来,非常拙劣地安慰他:“依我看,陛下对赫连良侍只是一时兴起!”
“是呀是呀,谁不知道陛下最喜欢您啦!”
“您经常过来,陛下特地叫人在这里放了床榻,因为您,连我们的吃食也变好了呢!”
“真的!您最得宠啦!”
…………
他听着这些话,自嘲地笑了,如今他真的变成了她后宫中的妃子,长居深宫,与他人分享她的垂怜与宠爱。
女孩们说到后面,发觉他脸色依旧不好,声音就渐渐低下来,尤其是檀荷,一副愧疚得要哭出来的样子,恨不能把“陛下最爱您”“您最得宠”重复一百遍,最后付清衣被她们这幅模样弄得哭笑不得,只好安抚地摸了摸檀荷的小脑袋,无奈道:“好了好了,你们才多大,就知道什么宠不宠爱不爱的了?去去去,吃饭去。“
他吃不消她们,起身准备离去,刚走了两步,檀荷匆匆跑上来,望着他的眼睛再次认真地说:“陛下喜欢您,真的。”
付清衣简直要被她这种不依不挠异常执着的精神打败了,他举手投降道:“我知道,真的。”
檀荷满意了。付贵君觉得她年幼不知事,其实她可懂了,贵君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人。
因为陛下每天都要悄悄召见她。
一开始她可害怕了,可真的见到了陛下,又觉得陛下一点儿也不像传闻中那么凶残,明明是个很温柔的人,像付贵君一样。
陛下和她以往见到的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都不一样,不仅召见她,还给她好吃的点心,笑眯眯地同她说,以后每天都有这些好吃的点心,就是要告诉她付贵君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她一五一十地告知,陛下总是单手支颌,听得专注又认真。有时候听着听着会笑起来,有时候听着听着会皱起眉,听到她说付清衣咳嗽,陛下就给她一把薄荷梨子糖,嘱咐她明日带给付贵君。
在走之前陛下嘱咐她,不要把这些告诉付贵君。方才还温柔的陛下板起脸,语气认真到了严肃的地步,她被陛下严肃的神情感染,深知在宫中混不能多嘴的道理,忙点点头应了。
这一日也是同样,她对陛下讲了付清衣的反应,讲了他一瞬的失神和离去时的落寞,最后小心地添了一句:“其实付贵君他……还是很在意您的。”
她说完这句话后,陛下心情变得很好,从未有过的好。
陛下整个人好像都亮了起来,她眼中溢出压不住的笑意,抚摸着她的脑袋不住口夸她是好孩子,甚至破天荒地摘下头上的珍珠簪子给她戴上,说是给她的奖励。
这一刻的陛下不像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更像是檀荷遇到过的邻家大姐姐,亲切温柔得不像话。
檀荷被她笑得晕晕乎乎忘了谢恩,像做梦一样走出宫殿,忍不住想,这样好的陛下,这样好的付贵君,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他们为什么总不见面呢?
檀荷走后,宋闻薰坐在座位上,眼中笑意未消。她纳赫连伊,更多是负气的举动,暗暗地同付清衣较劲,也是在试探他的态度。如今他真的难过了,她反倒觉得畅快,像是扳回了一局,也像是确认了什么。
他还在乎她。
她吩咐李富:“摆驾去坤宁宫。朕要去见清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