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门口通报“付贵君求见——”的一瞬间,宋闻薰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她怕自己听错,问:“谁?”
李富满面喜色地走进来:“付贵君来了!”
宋闻薰立刻把手中看了一半的奏折扔到一边,又语速极快地命李富点了新的熏香,想了想,还觉得不够,吩咐道:“去把昨日西北上贡的枣茶泡上。”
李富麻溜地准备好这一切,识时务地退下了。
大殿里一切准备就绪,宋闻薰这才清了清嗓子,不急不慢道:“进。”
付清衣缓步踏入这座宫殿,他愣了一下,发觉这里的摆设变了,点了桂花味的熏香,桌上的玉瓷瓶中,端端正正地插着几枝枯死的桂枝,那人坐在高堂上,在重重卷轴里专注地凝望他。
她眸光明净如水,没有怨怼,没有凉薄,只是含了一点微微的笑意,期待地看着他,像清茶上飘着的桂花。
付清衣面无表情地走近,跪下,行叩拜之礼。
宋闻薰眼中的笑意慢慢散了。
等他行完礼,宋闻薰敛目道:“你找我有事,对不对?”
她声音平静,带着一点儿连她自己也没察觉到的颤抖,付清衣攥紧了手,道:“是。”
他说完话并未起身,依然长跪在地,宋闻薰勉强牵了一下唇角:“你明知道不用这样跪着我也会答应你。”
付清衣对她的话不闻不问,他直截了当地道:“臣恳请陛下放过照料桂树的宫人。”
宋闻薰不假思索道:“好。”
付清衣停顿一瞬,叩首,面无表情地道:“臣叩谢陛下圣恩。”
玄色衣摆铺开在地上,像缓缓流淌的河。宋闻薰看着他,突然道:“它很衬你。从你寄给我的那日起,我就在想,你穿着一定很好看。”
付清衣不愿听她叙旧,淡色的唇抿成一条直线:“陛下若无他事,臣告退。”
他站起来,毫无留恋地转身,甚至还没来得及尝一尝宋闻薰特地准备的枣茶。
宋闻薰急忙叫住他:“等等。”
付清衣停了步子,但依旧没有回头。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宋闻薰脸上再不复笑意,顷刻之间,她变回了那个深沉冷漠的君王,那双黑沉的眸子里像是酝酿了一场风暴,山雨欲来。
付清衣直白道:“是。”
宋闻薰压抑着不悦,慢慢道:“前几日上贡的枣茶味道不错,我记得你从前在军营里就爱喝枣茶,不尝尝吗?”
“陛下恕罪,从前的事情,臣病后有些记不清了。”付清衣低声道,“陛下也忘了吧。”
宋闻薰皱起眉:“清衣,你明知道我为什么放过了那些宫人。”
她说出这句话后就有些后悔,因为这句话听起来太像在威胁他了,还没等她解释,就看见付清衣低冷地笑了一声,他一字一句,清晰地开了口:
“是啊,臣知道。所以臣与陛下无话可说。”
宋闻薰怒道:“清衣!”
付清衣并没有因为她的呼唤停步。
他继续往前走,清瘦的背影在苍白色阳光底下晃了晃,又扶着门框站稳,宋闻薰徒劳地张了张口,意识到自己怎么做都只是徒劳。
他们从前的回忆纵然再多,也早就在后来的猜忌与强迫中变得面目全非了。
自从登上帝位,她很少再因为什么事情挫败过,可这一刻,宋闻薰忽然发现,她在这件事上毫无把握。他从前再怎么失望愤怒、屈辱冷淡,她至少能看出来他在意她。但现在,她已经看不清他了。
殿门再度合上,屋内一下子暗了不少,宋闻薰望着桌上的一口未动的枣茶,抬手将它连带着瓷杯一起掷到地上。
李富刚踏进来就看见碎了一地的茶杯,腿一软当即跪下了。
宋闻薰闭了闭眼,抬手翻开一本奏折,面色如常,看都没看他:“收拾了。”
李富知道,面不改色地发火的皇帝才是最可怕的皇帝,他急忙擦着地上的茶水,挤出笑来:“是。陛下,月氏有使者求见。”
宋闻薰手腕一停,她抬眼,透过逼仄的墙,定定地望着窗外的雪,过了一会儿,倦怠地道:“宣。”
在新帝继位的第五年,后宫中除了付贵君,还多出了一位赫连良侍。
月氏国千里迢迢送王子赫连伊前来和亲,那个高鼻深目的少年眉目如画,他站在满堂交错人影里,流光溢彩的华袍倾泻而下,包裹住他蜜色的肌肤,如同一弯漂亮的金色月亮。
帝王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他,他垂下眼,盖过一闪而逝的紧张,声音清朗:“臣,赫连伊,叩见女王陛下。”
月氏肯把自己唯一的王子送来,已是到了穷途末路,宋闻薰自上位以来一直磨刀霍霍向周遭诸国,月氏周遭的国家都已经歼灭,国王日日如惊弓之鸟。思来想去,只有这一条路可走,连继承人都进入了帝王的后宫,月氏与直接称臣无异。
宴席上的所有人,无论男女,都被他殊丽的容颜震撼,一时间忘了言语,可当使者看向最重要的那个人时,却只看见冠冕下垂落的长长流苏,和流苏下一双波澜不惊的眸子。
使者心一沉。
这是最后的办法,如果这个办法也不行,那月氏就真的无力回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