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条岔路汇过来,易问枫的车恰好开在邹楫前面。邹楫看着开车的老丈人,以及后备箱里满筐的东西,开口问易修至:“叔叔车里拉的什么?”
易修至从车窗外伸回头,头发被吹得有些凌乱:“我爸妈都是退休老师,爸爸退休之后一点都闲不下来,又摆摊卖小吃。”
“没想到居然重操旧业了,”易修至仗着老父亲听不见,在邹楫车上大肆吐槽,“应该是拉的土豆吧,他之前就在街上卖土豆、苕粉、火腿肠。”
一家人前后脚把车开进院子,又一起卸货。
邹楫跟易修至一起把水果、鱼等礼物搬进屋子里之后,又转身出来帮易问枫把满筐土豆抬下车。
易修明应该是坐的大巴车,从车站的方向走来,跟邹楫问了声好。
易修至也不黏着邹楫了,而是跑到易修明身边,帮易修明取下身上的包:“哥哥早说要回来就跟我们一起嘛。”
易修明木着脸。
就是不想跟你们一起才自己回来的。
午饭是提前准备好的,一家人吃了午饭,邹楫抢着洗碗,然后撸起袖子杀鱼。
易修至端着小板凳坐到邹楫旁边,撑着头看邹楫杀鱼。
地上满是鱼鳞,闻着很腥。
邹楫转头问:“你不觉得我残忍?”
“不,”易修至笑着,油嘴滑舌哄起邹楫的话简直信手拈来,“大厨怎么会残忍,我觉得你手上的青筋好帅。”
“什么时候帅?”邹楫刻意撩拨。
易修至歪着头,毫不设防地说出来:“用力的时候。比如敲键盘,端水,做饭,把我抱起来,还有给我扩……”
易修至倏然住嘴,脸红着看向邹楫。
“你故意的?”
“我说什么了吗?”邹楫勾唇反问。
易修至把头埋进臂弯里,又没忍住抬头盯着邹楫的手。
易修明从身后拍了拍易修至的肩:“跟我来。”
毕竟邹楫怎么哄都哄得好,但易修明很难哄。
易修至有了哥哥忘了老公,当即扔下邹楫,跟在易修明后面。
易修明把易修至带到了院里另一角,那里有个花池。
易修明单脚踩在花池外围的瓷砖上,垂头沉默许久。
易修明不说话,易修至也不敢说,只好站在面前,手指攥紧,等着易修明先开口。
易修明放下腿,朝易修至走近了一步,相似的眉眼沉默对视。
这是好多年以来,易修明第一次正眼看他。
易修至后知后觉感到紧张。
易修明看着易修至有些躲闪却强撑着的神情,忽然笑了一声:“听说今晚有流星,你还想不想看?”
意料之外的问题。
易修至眸光闪动,随后鼻子一酸。
——哥哥!听说今晚有流星,你陪我去看好不好?
七年前,易问枫刚刚住院,在医院里昏迷不醒。
全家的重担都压到了刚进入社会的易修明肩上。
一边是父亲的医药费,一边是家里的吃穿用度,一边是易修至的学费。
他每天忙得昏天黑地,渐渐从那个跟易修至同样开朗的少年,变成了被压垮的牛马。
兄弟两个人,一个眼里纯真有光,另一个却黯淡了下来。
易修至在上高中,住在学校里。
重高的学业负担重,一月一休。
易修至好不容易回到家,见到宠他爱他的哥哥,免不了黏人一点。
但易修明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
更多时候,易修至回到家看见的,是满目空洞的易修明。
他心疼爸爸,心疼妈妈,也心疼哥哥。
易问枫住院,颜听春陪护。
家里只剩兄弟两个,相依为命。
易修至很想做点什么,让易修明开心一下。
可是每次都不成功。
他讲的笑话逗不笑哥哥,小时候一起玩的游戏也没人陪他玩。
易修至一回家,就整天在易修明面前晃,被易修明斥几句,又腆着脸继续招惹。
终于盼到了暑假。
易修至坐在家里看了一天的科教频道,等到第二天凌晨五点,易修明才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回家。
易修至便也等了他一夜。
见哥哥回家,易修至给他热了饭菜,还殷勤地给他倒了温水。
易修明对他露出一点点笑容,很浅,几乎只是轻轻扯了一下嘴角。
易修至一看易修明心情好一点,便凑到易修明身边坐下,摇着易修明的手臂说:“哥哥,我期末考试又是第一。”
易修明摸了摸他的头:“嗯,修至乖。”
易修至嘿嘿笑着,又说:“今天陆宁教我打球了,他认识好多好厉害的人。”
易修明顿了顿:“别乱接触不认识的Alpha,Beta也不行。”
易修至乖乖应下。
见易修明还是满面愁容,易修至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事情。
易修明不回应,他还抱着易修明的胳膊使劲晃,一口一个“哥哥”喊得又亲又甜。
易修明本来是想吃完饭就睡的,听易修至说话,他耐着性子应和一两声。
他知道易修至想哄他开心。
但他开心不起来。
眼见易修至越说越起劲,他干脆闭耳不听,仰着头盯着天花板。
易修至滔滔不绝的声音响在耳边,易修明眼前浮现出很多场景。
小时候他带易修至放摔炮,往水池里砸,结果易修至失足掉了下去。
他跳下水把易修至捞起来,背着易修至回家。
易修至在他背上发着烧,迷迷糊糊地说:“哥哥,我好喜欢你呀。”
但当他们回到家,父母劈头盖脸对他一顿痛骂。
却没注意到,其实他的身上也滴着水。
他也好冷。
那是他第一次生易修至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