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幔轻扬,锦衾堆里的胡小七揉了揉眼睛,慢吞吞从床上爬了起来,跪坐在床角,抬起胳膊,仰着泛红的脸颊,眼神迷离地看着朱焰,囫囵说道:“我也要脱。”
朱焰将他平日穿的真丝月白寝衣拿来,一边给他换下来酒气熏天的常服,一边关心道:“这是喝了多少?怎么味道这么冲?身子没事吧?”
“有事,得吃些甜汤才能醒酒。”胡小七装出一副醉酒的模样,眼尾洇着桃色,齿尖轻啮朱焰襟前解了一半的盘扣,仰起头双唇紧贴,舌尖勾挑,啧出水声连连。
朱焰顺势将他抱起,唇齿相交间准备抱他去后房沐浴,结果因为对新房间不熟悉,视线都被他挡住,抱着他撞了好几次墙,灰壁的寒气透过单薄衣衫沁入皮肤。
“停停停!不亲了,不亲了,你先看路!”胡小七后背结结实实撞了几下又冰又硬的墙壁,再顾不得勾引他,这才眼神恢复了清明,声音也不似刚刚那样黏腻。
朱焰从小七颈间抬起头环视了一圈,找准了方向,往浴室走去,一边还轻抚着他撞红的肩膀:“这房间跟老宅结构差不太多,我跟夫人说过了,这几日她帮忙按照我画的老宅式样,把这边厢房布置一下,住起来不会太陌生,毕竟还要在这里待上几年。”
“嗯,不过也不一定,要是顺利的话,没准明年就能走了。”胡小七接过朱焰准备的解酒丸,又吃了一颗,才跨进了蒸腾着杏花雾的木桶中,浸在氤氲热气里发出几声呻吟,“啊......好舒服......先生不一起吗?”
朱焰坐在一边,拿着布帕给他擦拭着醉了酒而有些泛红的皮肤,“我洗过了,这桶太小,只盛得下一人。”
胡小七轻轻阖眼靠在桶沿,脚尖时不时勾起水纹搭在那人肩上:“明日就跟阿陌说,先把这个桶换了,换个最大的。”
“说正事,今晚聊得如何?”朱焰取下他的发冠,指尖穿过发丝轻轻按摩,温泉水汽混着花香在两人间萦绕。
胡小七喉间溢出几声轻哼,身子在雾气中渐渐发软:“跟想的一样,那个江达是此地龙头,底下的那些,都是酒囊饭袋,只会阿谀奉承。倒是个录事参军有点意思......”他仰头蹭了蹭身后人掌心,“那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宴席间沉默寡言,只坐那喝闷酒,后面花楼也不去,直接回家了。他们叫他闷葫芦,说这人三代都是府衙里的录事,只会写字,不爱说话。”
“花楼?”朱焰抓到重点,声音上挑,指尖力度突然加重。
“嘶...先生又吃醋了?是他们见我未携女眷,以为我故意的,要拉着我去花楼。要不是我装醉酒吐逃回来,现在不一定躺谁家小娘子床上呢!”胡小七微微蹙眉,动了动脑袋,说道:“以后我就跟他们明说,我有隐疾,不近女色,断了他们这心思,省得哪天真喝多了,给我拐去了都不知道。”
“只是委屈夫人要忍着些流言蜚语了。”朱焰对于这个新嫁娘,还是心怀愧疚的。她越是贤良淑德,朱焰越觉得亏待了她。
“阿陌不在意这些,只要能跟她心上人在一起,这点外人嚼舌根的话一不痛二不痒,又有什么关系。”胡小七捡起水中一片花瓣,贴在自己额头,继续跟朱焰问道:“先生那边又如何?”
“我去找那老汉打听了,事情跟江达说的一样。”朱焰拿过梳篦沾了桂花水划过他发梢,动作轻柔:“那日他女儿一直背对着那人,根本看不到脸。但是他确定那个人一定是守城侍卫,那双靴子是官靴,平常百姓根本不可能穿。而且这种官靴都是一人一身,每季更换特定制式,上面会绣着每人专属数字编号。他女儿在挣扎过程中咬破了那贼人的左手虎口,而且将鞋子上编号记下,当日回家就跟着老汉去报了官,若是衙门管事,直接查到便好对应的守卫,检查一下虎口是不是有伤,自然就破了案。”
“姑娘倒是个机灵的,可惜碰上这种州官。”胡小七闭目轻叹,“江达不愿管这事,便看似积极,以先发抚慰金为由,填表录事寻访记案,再派专人给他们写状纸,既是假意安抚,又拖延了时间,几日过去,即便是能找到对应的人,手上的印记也早就消除,根本没办法对证。”
朱焰唏嘘道:“是啊,他提的那三样,看起来是公事要求,却不合常理。姑娘家受人侵犯,本就是难以启齿之事,何来证人。而且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又怎么能让衙门的人验身。这江达如此作为,反将苦主判为了无理取闹、诬告朝廷公职的无良百姓。”
“可怜了这姑娘,冒着风言风语状告守卫,必然是鼓起极大的勇气,就被这群朝廷的蛀虫耽搁了。”胡小七转身趴在桶沿,任他给自己擦拭后背,声音惋惜:“先生,咱们刚到此地,就遇到这样的事,怕是平日这绍兴府冤假错案,不在少数,官场沆瀣至此,难怪匪患不绝。”
“嗯,有怨难伸,官官相护,百姓失了信任,逼上山寨也是常事。”朱焰眼前义愤填膺的少年,与几百年前眼含恨意的水寨头目面容渐渐重合,“小七,你刚说的那个录事官,可堪大用。”
“先生同我想到一起了,这群山匪水贼,应该都有自己的冤案错案,不愿承受无妄的牢狱之灾,才被逼着落了贼窝。既然这录事官看起来不像是他们的同党,那我们可以从他入手。先生,我想办法获取他信任,或可借他调取十年重大的案事卷宗。”热气氤氲中,一双带着潋滟水汽的眼睛,直勾勾望着面前的朱焰,“但是民间往事我不便出面打听,还要劳烦先生。”
湿热的手掌附在了他的眼前,阻挡住他炙热又充满爱意的目光,朱焰捏住他下巴轻笑,“要我帮你,用不着使这美人计。”
“学生一片真心,怎么会对先生用计。”胡小七捉住他的手掌,顺着自己的脸颊往下,划过锁骨,深入到了水中,“不信先生来摸,可摸得到学生的热忱之心?”
上任月余,胡小七已将州府内外的关节摸清了大半。正值盛夏,气温升高,蝗灾日起,胡小七也迎来了自己的首个棘手难题。
“江大人,府衙近日这般热闹,莫不是要办什么大事?”晨起当值的胡小七揉着脖颈,伸着懒腰,从袖中掏出一块金丝盒装的普洱茶饼,递给了江达,随口问道。
江达接过茶盒一怔:“胡老弟家乡那边,夏日不设祭坛祭拜蝗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