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七正在对着镜子,将朱焰新做的铃铛,绑在自己的长生辫尾端。听他这么问,趴上茶案,下巴抵着檀木案面冲人笑:“早就挑好了,你闭上眼,我找给你。”
“又耍什么花样?”朱焰挑眉睨他,唇边却泄了笑意。
铃铛哗啦作响,胡小七探身就要捂他眼睛:“先生不就喜欢我的花样?”
朱焰微微向后仰,阖目时睫毛扫过少年掌心:“别闹,当心泼了茶。”
“远在天边——”胡小七将铜镜哗地转向对方,镜面映出青年冷峻眉目,“近在眼前呢!”
朱焰勾了一下嘴角,眼尾微扬,“我可真是一点都猜不到。”
“罢啦,不逗先生。”胡小七舌尖在唇珠上扫过,从那箱画轴中,抽出了一幅,恭恭敬敬递给了朱焰,“请先生过目。”
“中山郡王的外孙女,嘉明县主,刘阿陌,年十六,也住在梓州府内。”朱焰展开画轴,看那鹅蛋脸少女穿着水粉罗裙立在玉兰树下,耳畔是胡小七絮絮叨叨,“算是皇族远亲,落魄贵族,没钱没权,徒有个名声。不过,最紧要的是——”
胡小七说到重点,眨了眨眼睛,故意停下来饮了口茶,吊起朱焰兴致,才继续说:“她不喜欢男人。嘉明县主有一个侍女,形影不离,非常亲密,已经暗定终身。我跟她结亲,先生大可放心。”
朱焰垂眼,琥珀色茶汤注入甜白釉盏,捏着杏花酥的指尖顿在半空,语气淡然却是难掩眼底喜色:“少爷成亲,我自备下厚礼恭贺便是,还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胡小七从对面挪到了朱焰身边,搂着他的腰,撒娇道:“先生,我之所以挑这时候,同你表明心意,就是因为要准备成亲的事,怕先生端着架子生闷气。你我本来身份相隔,若是二人再不能心意相通,反而平白生了嫌隙。你也知道,这亲我是一定要成的,但是心,永远在先生这里。”
朱焰捻着茶点不语,对于他的坦诚,其实内心还是欢喜的,自己也知道,他作为凡人在世间,多的是身不由己,不比山中时潇洒快意。以前顽劣,总希望他守规矩,如今真循规蹈矩,又心疼他如折翅鹰鸟,失去了自由。
“好了,我知道,我的心又何尝不是全放在了你的身上呢?”朱焰掌心覆上毛茸茸的发顶,刚编好的铃铛发出叮铃叮铃的声响。
“先生,我为了寻得这一个人,可是花了大价钱的。”胡小七拉住他的手,在他的掌心画起了圈,像一圈圈涟漪。身子前倾,趴在了他的肩头,唇凑到朱焰耳畔,温热吐息扫过耳际,“先生拿什么赔我?”
“张嘴。”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胡家的提亲很顺利,刘家很快就同意了在放榜日成亲,纳彩定聘后,就等着最后胡家来迎亲。只是,胡小七并没有如胡老爷期待的那样,摘得状元,但是胡家出了一个探花郎,也是祖坟冒青烟的大事了。
而日后,确实如胡小七所言。那榜首的状元郎,因为被长公主看上,指婚成了驸马,赐了个闲职,郁郁终生不得志,浑浑噩噩过了一世;榜眼则为了巴结宰相,休了发妻,与宰相幺女成亲,一时间风光无两,然而五年后,就因为贪腐入了狱,连累宰相及朝中党羽皆失了势、罢了官,此乃后话。
胡老爷为了这门亲事,特意在城南置了五进宅院,作为胡小七的新房。这座新宅内,张灯结彩,红绸高挂。梓州城有头脸的商贾挤满庭院,人们身着华服,面带笑颜,正堂之上,龙凤呈祥的双喜字熠熠生辉,两旁摆放着精心雕琢的龙凤烛台,烛光摇曳,温馨又祥和。中央铺设着一条长长的红毯,直通向高堂,胡老爷和王夫人端坐其上,王夫人捻着翡翠念珠笑出满脸褶,看红毯尽头的儿子执起绣球缓步而来。
三拜之后,胡小七在众人拥簇下,被送入了洞房,与新娘同坐在喜床上,饮合卺酒,撒同心果,耳边响起长长的撒帐歌,心痒难耐:
一撒红罗帐,红罗帐里天仙降,
秦弄玉在凤楼中,襄王巫山阳台上。
鱼水千年合,芝兰百世昌,
百年同偕老,今日共醉白云乡。
二撒合欢乐,合欢床上卧鸳鸯,
......
待最后一句"百子千孙福满堂"余音散去,众人皆识相地鱼贯而出,只留下了新人两位。红烛帐暖,那新娘子端坐在喜床边上,手中的喜帕绞在指尖,大红色的裙边能看出也被抓得皱巴巴的。
胡小七持一只长金杆,将她的红色盖头挑开,露出了白净的鹅蛋脸,烛光在少女睫羽投下蝶影,眼中似是含泪。
胡小七退至雕花圆桌旁,彬彬有礼说道:“姑娘放心,等门口清静些,我就会离开。到时候,你可以把你那个侍女,叫......湘儿的,唤她进来。”
新娘猛然抬头,眼神中满是惊诧,牡丹色口脂更衬得脸色煞白,却又不知此人何意,语气中能听出心有戒备,“你......你知道?”
“我若是不知道,为何点名选了你们家湘儿作为陪嫁侍女?”胡小七晃着杯中残酒,也不点破。
新嫁娘低头落下一滴泪,许久低声呢喃:“谢谢。”
“没什么可谢的,我也是为了自己,大家各取所需罢了。”他仰颈饮尽合卺酒,“既然今日你我成婚,人后我们各过各的,但是人前,还要麻烦姑娘做好刘夫人,我也会做好一个丈夫该做的事情,其余的时间,你我相敬如宾,互不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