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没完了!”秦娘子正在忙着安排小七的生辰会,本来就焦头烂额,现在听说那癫人又来,顿时冒了火,将丝帕绞得死紧,“去,把赵大人找来,就说郎君备了春折柳邀他共饮!”
小七斜倚在湘妃竹榻上,指尖懒懒垂在榻沿,任由侍女捏着软绸帕子擦拭他指尖的凤仙花汁,“等等——”他尾音拖得绵长,斜眼看了一眼那小厮,“我昨儿贪凉多饮了冰酪,这会子心口还发闷,不想喝酒。”
秦娘子疾步上前,丹凤眼瞪得溜圆,指尖戳在他肩窝:“祖宗,你这又是想哪出?这种癫子,你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以为咱们好欺负,以后总过来找乐子。”
“你把赵大人招来,那人还能有性命在么?”小七继续闭着眼睛,一只手摸到了案上躺着的一串白玉菩提,拈来放在脸上揉搓,“马上就到我生辰了,想给自己积点德,这个月不想杀生。”
秦娘子跺了跺脚,鬓角珠花跟着乱颤:“小祖宗,你德行够高了,十里花街谁不知你胡七郎是活菩萨?你说说你这几年,暖了多少男人心,怎么不算积德行善了呢!”
小七转过头,不再理她,正好窗外传来凄厉哭喊,便故意对着侍女问道:“这是谁在鬼叫?吵得人头疼。”
侍女慌忙跪禀:“郎君,是张嬷嬷在练新人呢!才刚进门,受不住疼,叫了半日了。”
胡小七蹙眉将菩提佛串掷回案上:“去,让他们都小声些,受不住疼就一头撞死,重新托生去做官老爷家的夫人小姐,省得这辈子受罪,这才哪到哪啊?”
秦娘子见他不再搭话,将汗巾子往地上一掼,指着门口小厮叉腰叫道:“带几个人,跟着我,不杀生,打一顿总可以吧!”
“当心别打出人命,菩萨要怪罪我的。”
秦娘子带了几个身材魁梧的武夫,来到了正门口,花灯烛火下,映衬着朱焰的脸更加温柔俊朗,整个人看起来跟上次比,确实不太一样。
朱焰正倚着黑猫像,见朱门吱呀开启,还未等秦娘子开口,便先拿出了一张万两银票,伸到了她面前:“这是定金,娘子还要多少,只管开价。但是人,我今晚就要带走。”
秦娘子刚要指挥身后几个大汉扑上前来,一见那银票,瞬间止住了手势,将信将疑地接过来那张万两银票,“把光给我打亮点,过来一点,嘶,起来,别挡着光!诶诶诶!灯笼拿远点,别烧着了。”
“旁边便是票号,娘子要是不放心,大可以去验,我就在这里等着娘子。”朱焰支着脑袋靠在雕像旁,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秦娘子两指夹着银票对着灯笼细看,忽而转过头对着小厮耳语了几句,才把银票交给了那小厮手上。
“公子稍候,不如先移步花厅,咱们喝喝茶聊聊天?”见了银票的秦娘子换上了盈盈笑脸,引着朱焰进了一间包厢,靠在太师椅的椅背上,接过来一杆细长的烟枪,吞吐了几口烟云,目光如钩:“公子眼生,不是我们本地人吧。”
朱焰颔首:“确实不是,我是,远道而来。”
秦娘子长长的丹蔻色指甲,按了按烟斗,笑说:“不会就是为了我们家小七吧?”
朱焰点头道:“正是为了七郎君。”
秦娘子仍是看癫子一样的眼神看他,吐着烟圈:“公子之前可是与七郎君有过一夕恩情?”
“不曾。”
这一世,尚不曾。
“那是,一睹过我们七郎君芳容?见之不忘?”
“也不曾。”
今生虽尚未睹芳容,却是早已见之不忘。
“那......公子不会就只是因为听说了我们七郎君的名声,便一掷千金?”秦娘子叱咤花楼这些年,见过不少为了美色挥金如土的少爷公子,可是连面都没见过,就舍得出钱赎身的,确实从来没碰到过。
只怕这都能写进奇闻异录中了,秦娘子真想给他请个师傅看看,是不是中邪了。
“从娘子这里赎人,难道还需要查上家世背景、祖孙三代不成?”朱焰出了钱,就懒得再编理由骗他们,装出一副富家公子桀骜的样子问道。
“赎人自然不用,有钱就行。”
刚刚去验票的那小厮,不多时已经跑了回来,将银票交还给秦娘子手中,又耳语了几句,眼见着秦娘子的眼睛逐渐有了光彩。
“娘子看来是验过了,现在可信了我?”朱焰双手环抱胸前,“天色已晚,娘子还是尽快出个价吧。”
“按理说呢,您出这个数,我这醉春苑里的姑娘郎君,尽管随便挑,十三层往下,看上哪个卖身契我当场都能给您。”秦娘子不紧不慢地吸了口烟,缓缓吐出:“只是,七郎君,您带不走。”
二人说话间,醉春苑已经点了灯,红色的灯笼沿廊道悬挂,散发出昏黄的光芒,将夜色切割成一块块斑斓的光影。夏日的微风拂过,灯笼轻轻摇曳,光影也随之舞动,引着来寻梦之人进入如梦之境。
佳人们身着清凉的织锦华服,或倚楼远眺,或低眉浅笑,或凭栏引客,娇艳的身姿,在光影交错中若隐若现,更添妩媚风情。很快,楼里就热闹了起来,十三层往下的房间,门庭若市,宾客进进出出,流连忘返。只有最顶上胡小七的房间,仍是空空荡荡。
因为秦娘子提前放出了话去,这个月是七郎君的生辰,郎君为了能在生辰会当日,为诸君献上最完美的舞姿,一直到生辰会之前都要日夜练舞,没有精力再伺候客人。不过七郎君会在生辰会当日,选择出价最高的恩客,独伴其整整三日,这三日,拔得头筹者,想做什么郎君都会满足。
这个消息一放出去,小七的恩客全都铆足了力气,攒起来金银,等着生辰会成为榜首,独占美人。小七也终于难得能偷半月的空闲,除了白天练练舞蹈,装装样子。晚上一入夜,就钻进自己的房间里,写写画画,对影自酌。
“小七啊,醒醒——”秦娘子小心地叩响雕花门框,“有贵客来啦。”
胡小七半张脸贴在冰凉桌台,正一手高举酒樽,邀明月同醉。另一只手里的画笔停在高山流水下,一艘刚刚画好的轻舟上。长袖浸着松烟墨,月白衣袖如同水墨画卷。
本来已是昏昏欲睡,突然感觉到一阵凉风吹进屋内,秀眉轻蹙,含糊说道:“不是说好......这个月不接客了么......”
秦娘子转头对朱焰尴尬地扯了扯嘴角,然后快步走到胡小七身边,抻着他的领子:“你先起来睁开眼看看,不是熟客。”
“什么客也不接!”不等他说完,秦娘子就掐住他下颌,转到朱焰的方向。朦胧烛光中,胡小七看着眼前人,面如冠玉,丰神俊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