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夏云霄有种幼稚的扬眉吐气之感,他想他这绝对是退化了,变这么天真:所谓的“靠自己”到底能不能当饭吃?他的脑海里有两个自我在左右互搏,其中一个试图撕裂另一个。
排队进场的观众人山人海,过了检票的闸口,一个气势恢宏的大殿映入眼帘,观众迤逦行进,不像是观演,倒更像是朝圣。
张邈尔在人群中小声发出“哇”的一声,夏云霄还以为她在感叹仿唐建筑的王朝气魄,没想到她直冲着路边放宣传册的架子就去了…
“有新旧两个版本诶!真好看!”
她各拿了一小册塞进书包,夏云霄对这个没兴趣,跟着在旁边东张西望。
他发现喵儿姐今天回头率太高了,穿着汉服、化着桃花妆的惊艳美女,免不了被多看几眼,甚至有人举起手机对着她偷拍。
夏云霄本来想去制止的,转念一想现在他们并不是明星,也不怕被爆到网上去。
那就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随人家拍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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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又陌生的舞台布景,山顶挂着一轮人造的明月,灯光似一条白练在山间飞驰而下,仿若潺潺的溪水。
夏云霄数了数,距离初次踏上这个舞台已经十三年了,这是他第一次坐在观众席看正式演出。
凄美的女声响起:“缓歌慢舞凝丝竹~”
一听到这句歌词,夏云霄就知道快到江海他们男生群舞的片段了,他跟着节奏哼着歌,在喧嚷中朝张邈尔比了一个手势:“他要出来了!这段打鼓。”
贵妃独舞的嫩粉光线渐渐暗淡下去,大屏幕上火光冲天,近在咫尺的火炬也被点燃。
浑身华丽胡服的安禄山迈着夸张的步子走上台,夏云霄的眼神却完全没在主角身上,他眯着眼睛在安禄山身旁那堆光膀子壮汉里,寻找江海的身影。
找到了!
他爱的人正在全神贯注地打着鼓,全身的肌肉绷得像拉紧的弓弩,坚定的眼神和挺直的脊背,都昂扬着蓬勃的力量感。
夏云霄本来以为自己会很兴奋,可是他突然被一种难以名状的感怀击中,像是多年来套在自己身上的外壳轰然山崩地裂,汩汩清泉奔流而出,一齐哽在喉头。
这是他们最初相遇的地方,这是他纤尘不染的爱人。
夏云霄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了《长恨歌》,可今天他才知道自己从来没有忘记过,每个音符、每个动作都刻骨铭心,年少时的岁月无论怎么掩藏,都仍然流淌在他的血液里。
“哪儿呢?”张邈尔拿着望远镜都没看见。
夏云霄抽了下鼻子,掩饰着泣音:“倒数第二排、中间。”他刚刚一眼就看到了。
“诶,那柴哥呢?”喵儿姐喃喃道。
音乐声有点大,他没听清她说什么,只是仿佛再次在舞台中央旋转,摆出凄美的姿态,在倒下高台的边缘。
江海他们下台以后,夏云霄忽然感觉脸上凉凉的,抬手一摸,竟然流了眼泪。
张邈尔放下拍照的手机,偏头怔怔地问了句:“你哭了?”
夏云霄倒没觉得丢人,释然地笑笑:“我都快忘了这个画面了。”
喵儿姐觉得想笑又不好直接笑,很不理解地摆出一个“多大个人了这也能哭?”的表情。
夏云霄拿手摸了一把眼泪,红着眼睛胡乱搪塞了句:“你才十八岁你懂啥?”
“我怎么不懂?我只是觉得,你好像真的特别爱他。”
这时的张邈尔还是个没阅历的孩子,不可能懂这种沧桑,可她说出的话却正在夏云霄心坎上,他肯定道:“嗯。”
他爱的不只是江海,更是曾经跟江海在一起的夏天,心如明镜的、有赤子之心的夏天。
贵妃倒在血泊之中,一段断肠的琵琶曲终,城阙上嫣红褪去,亮起了皎洁的白光。
夏云霄指了指大舞台与山坡中间的那方小舞台,问张邈尔:“你看见那个白衣服的贵妃了吗?”
“这个吗?”
“后面那个。”夏云霄往舞台的右后侧指。
“哦哦,转圈的那个。”
夏云霄看着人哀婉地甩起水袖,慢慢吐出一句:“以前,那个就是我。”
那是我。
他在那曲荡气回肠的挽歌中笑了,这感受和那些天他勉强来到剧团排演,是如此的天差地别,他不再是这个时空里的过客,他好像找回了自己曾经不愿提及的本名。
“喵儿姐你把那个宣传册拿来给我看眼呗。”
“好啊。”张邈尔不明所以地拉开包链,把泛黄的旧版宣传册拿给他。
这上面还会有他的名字吗?夏云霄心里惴惴的,带着难以名状的希望,打开折页,在密密麻麻满眼的名字中,找到那行:
“杨贵妃替身:夏天韩玦”
夏天,这是我啊。夏云霄感到久违的、通透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