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说;“你似乎总在埋怨我不曾回答你的问题。但在我看来,这应当是你的选择。”祂叹了口气,但鲜见没有沉默下去,而是继续说:“你现在大概听不进说理,也无心被我改变,然而,我却同情那些即将被你送上棋盘的人。所以,我想提出一个‘交易’——两个故事,换取一个承诺,‘不要玩火’。”
费奥多尔在听到“两个故事”时笑了起来:“您是无心向我兜售神的智慧,一定要用人的方式解决吗?可是,我是一等一的奸商,在交易场上,绝不吃亏——我要求‘预付款’。您先说了第一个故事,我再考虑是否立下这个承诺。”
神明点头,却不说是否,只是喟叹道:“从前,我曾听留侯和曲逆侯谈论谋略之术。曲逆侯说,所谓谋略之术者,不过是如何操纵他人之法门,而要操纵他人,最上者,莫过于剥夺他人之其余所有选择,令人无路可走,只得就范于我;留侯却不以为然,以为这并非最善者。他说,真正善谋者,乃是营造大势。曲逆侯的谋略,若遇上智谋之士,便可能不起作用;因为一旦大势已成,世间纵有少数智谋之士不听摆弄,却因为这大势是将世间所有的人都卷了进来,譬如滔滔洪水,几个人操着几叶扁舟,无论是如何善水善舟,亦只能徒呼奈何……”
“——那又如何?若是那驾舟之刃谙熟水性,在滚滚波涛中仍如履平地;若他堵住了洪水的泻口,让江水枯竭而成陆地,又当如何呢?”费奥多尔说。可神明并没有回答他的插话,只是笑了,问:“那么,你愿意听第二个故事吗?”
“哈哈!”费奥多尔也反应过来,笑了一回:“原来如此!那我答应了,又何妨?”
神明于是看着他,垂下眼眸道:“无独有偶。后来,这两个独步江湖的谋士都作了历史的一个掠影。后人谈到他们,总有许多要说,许多能说。我听过许多关于他们的话,可是很少有人说过,他们的孤独。”
“谋士注定是孤独的。因为他的倚仗,就是旁人无从预测他的所思所想,即使明白他的计策,也无济于事。一个谋士,最好是永远深藏于幕后,为所有人所忽略……但是,在本质上,越是聪明的人,便越是受不了这种孤独。渴望被人理解、渴望被人看到、渴望有朝一日让周围所有人大吃一惊……这是人性,无论是谁都无可规避的人性。即使是曲逆侯这样的人杰,到了晚年,也会忍不住向世人展示自己的锋芒。可是,”神明叹了口气:“这种展现非但无法治愈他的孤独,反而加重了他所受的苦难。”
神明又看着他——许多年后费奥多尔回想起来,依然无法参透神明眼神中所蕴含的意义。祂似乎在悲悯——不但在悲悯他,还在悲悯其他以“操心师”著称的人。这悲悯却不是高高在上的,费奥多尔在那之后很多个瞬间认为自己理解了“神”意味着什么。他想神明并没有宽恕他的罪孽,但神明确实洞察了他的痛苦。
但那时,费奥多尔即使心灵遭受了震动,也坚持要将理念贯彻到底。他说:“谢谢您的故事。但正因如此,我仍要继续前进。您放心,我会遵守这个约定——‘不要玩火’。”
神明点头,于是他发现自己的意识从识海里走出,再次醒来时,已经身处从前的躯壳之中,躯体的伤,已然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