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之下,她决定亲自去一趟将军府见梅山庭,无论梅山庭是否愿意帮助她,起码让她知道,他有没有收到她的信。
虽然不能大摇大摆从城门口出去,码头也封了,但凭借她在红日里学的功夫,要出城是轻而易举的事,她用工具在城墙上凿了个洞,逃了出去。
暂时找不到地方买马,所以她只能步行前往长岑城,骑马只需要几个小时的路程,她走了两三日,将一双脚都磨出了血泡,每走一步都跟踩在刀刃上一样。
到长岑城这日,小雨淅淅沥沥,谷盈溪撑着油纸伞来到将军府门口,正犹豫要不要叫守卫进去通报,只听身后传来那熟悉的声音:“盈溪?”
少女转身,看向身后的少年,雨水沿着伞檐滑落,形成一道轻薄如雾的水帘,将两人隔开。
水帘后的少女,雪肤花容,戴着一对水滴型白玉耳珰,紫色的裙子随风翩跹,似香炉上缓缓升起的烟雾。
少女轻启红唇:“将军,我这个时候来找你,没有打扰到你吧?”
梅山庭大概是刚到将军府,故而没有撑伞,头发上挂着一些水珠,他伸手抹了一下眉梢的水,道:“没有,有什么事我们进屋说吧。”
“好。”
谷盈将伞收拢,随他进屋。
……
屋内有一道嵌着四副传统花鸟双面绣的屏风。屏风之上,花鸟跃然,镶玉描金。屏风之内,两人相对而坐,匿居一隅。香炉里散发出阵阵香气,充盈着整个屋子。
屋外池塘上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池水清澈见底,可以看见潜于池底的鱼,偶有些鱼会跃出水面,溅起银白色的水花。
雨水打在芭蕉叶上,发出“噼啪噼啪”的声音。
……
梅山庭问道:“你找我什么事?”
谷盈溪这次来找他帮忙,他其实很高兴,因为这代表她信任他。
谷盈溪不答反问:“将军,你可有收到我的信吗?”
梅山庭回答:“没有。”
谷盈溪寻思着可能是因为这几日梅山庭不在将军府,而这封信是送到将军府的,所以他还没来得及看,于是便将她在霜华城遇到的事与梅山庭细说了一番。
梅山庭听完,眼神冷冽如霜:“你说的,可是真的?”
谷盈溪蒲扇一般浓密的睫毛轻扇,睫尾又弯又翘:“字字无虚。”
梅山庭认真承诺道:“事情我清楚了,我会将这件事告诉皇上,皇上会让相应的官员整治霜华城的。”
谷盈溪冁然而笑:“此话当真?我代霜华城的百姓谢过将军了。”
可从梅山庭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情感流露,他沉默片刻,道:“盈溪,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谷盈溪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是紧张,因为初识的时候,梅山庭在没有征得她同意的情况下就把她送到训练营去了。虽然她现在已经能信任他,可初识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尽管心里有些紧张,可她还是跟梅山庭去了。
梅山庭打开机关,将谷盈溪带到一间密室。
密室里无窗,可烛火将里面照得跟白昼一样亮。架上放着很多信件、书籍等资料以及她以前闻所未闻的武器、药品。
谷盈溪注意到这些资料一部分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想必应该是很久没有动过,而另一部分则没有灰尘,想必应该是经常有人翻阅。
她随手拿起一本书来看,只见是一本失传已久的兵书,又拿起一封信来看,只见是东离的某个官员犯罪的证据。
梅山庭没有打断她,而是耐心等她看完,才将一本浅黄色的簿子递与她看。
谷盈溪接过簿子,翻了一下,只见簿子上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名,有一小部分的人名已经被黑墨划去。
因为这上面提到的人,她大部分都不认识,所以她最先注意到的名字便是白华跟江遥。
谷盈溪忍不住问道:“将军,这是……”
烛光照耀着女郎的脸庞,将女郎的皮肤照得白皙通透,脸部轮廓烨烨生辉,犹如浸在夕阳下。
墙壁上映出两人的影子,少女身资曼妙,少年高挑健硕。
梅山庭无视她眸中透露出的疑惑,反而不紧不慢的解释道:“我的父亲是北辰的将领,后来北辰与东离交战,我和父亲都做了俘虏。父亲死于江遥剑下,当年若非公主相救,我恐怕也早已成为江遥的剑下亡魂……所以,我从小就立志从军,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亲手替父亲报仇。从军后,我深知生活在战乱中的百姓的苦楚,西夏地狭粮少、东离庸弱、北辰暴虐,并且只要这三个政权同时存在,战争就永无止境,百姓就永远无法过上太平安稳的生活。所以,我一直以来的理想就是能够统一天下,取而代之。”
他面无表情的脸像是一块未琢的玉石,可眸中却是情绪翻涌,这些翻涌着的情绪似乎在对视时穿透谷盈溪的双眸,撩拨她的心弦:“没想到,你有这么远大的志向。既然如此,你就应该为此努力,争取有朝一日能够实现你的理想,那这个簿子是……”
梅山庭肃声道:“这些便是我达成理想的道路上的绊脚石,不是贪官污吏就是为了一己私利想要挑起战争的人,总之都是些无恶不作的人。当初建立红日,不只是为了探听各国机密、培养自己的势力,更是为了除去簿上这些人,每除去一个,就划掉一个名字,当然,这上面偶然也会添新的名字。我知你心善,不愿为了救一个人而害另一个人,可有时想成事,就必然会有牺牲,有时是牺牲这些人,有时甚至是需要自己……我并非不懂得生命的珍贵,而是必须在权衡下做出取舍,盈溪,你看过这些,会觉得我是个恶人吗?”
那本簿子上每一个被划去的名字,都不只是一个名字,而是一条逝去的生命。而每一个尚未被划去的名字,都是一个不知道何时就会遇难的人。
谷盈溪对他的这番话感到十分意外,她凝视着面前的少年,突然有一刻感觉自己似乎从不认识他,或者说,在此刻重新认识了。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跟她说这些,可是她确信,他说的每个字都是肺腑之言。
虽然以前她不理解他,可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能够理解他的人:“原来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对不起,是我误解了你,我之前对你的误会太深了。其实我以前那样的想法,也不完全对,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梅山庭:“你真的这么想?那你会把这件事泄露出去吗?”
有关红日的事,便是梅山庭最大的秘密,就连东离皇帝都不知道。
谷盈溪:“只要不殃及无辜,我不会把你的秘密泄露出去……相反,我可以为你做什么吗?我愿意竭尽所能助你达成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