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喉结跟着滚了滚,然后“扑通”一声扑向床榻膝盖重重落地,可他浑然不觉膝盖传来猛烈的刺痛。
“哥我求你了,你不要虐待自己好不好。”
他攥住谢忱用力过度泛白的手,两条红绳数不清多少次碰触相贴。
“我知道我是个混蛋,我对你做的事就算天打雷劈都不为过,你怨我、恨我我都认,但你不能不吃饭,你有力气才能打我才能骂我。”
他的声音跟着哽咽打颤:“你想用皮带这里有,你想用树枝我现在下去折,只要你能好受那么一点点,什么发泄我都心甘情愿承受,哥……”
可无论他怎么说,谢忱依然毫无反应,他虽然没有挣开手,但也没有开口回应,甚至连睫毛也没颤动半寸,仿佛陆元是一团看不见的空气,这些话也不过是雨天打在落地窗上的噪音。
陆元心都凉了半截。
他一点一点默默的收回手,哪怕掌心再热也暖不了谢忱冰凉的外壳。
他走出房间,临关门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就见谢忱拉着被子把自己缝进蚕茧般的黑暗里,用努力压抑却又完全控制不住的啜泣编织一个拒绝的茧房。
·
傍晚的时候谢忱发了次高烧。
退烧药吃下去还要一会儿才能起效,陆元跪坐在床沿,用湿毛巾擦着他湿漉漉的脖颈。
谢忱紧闭着眼睛,皮肤滚烫,全身仿佛被一团热气笼罩着,宛如刚揭开的蒸笼,从脸颊到脚趾尖都泛着淡淡的粉。
陆元心中一动,小心翼翼用手去摸他的脸,结果刚轻碰了一下,或许是感受到了冰凉的温度,谢忱本能的追过去蹭了蹭。
“别……”他迷迷糊糊的蹦出几个字来,陆元没听清,凑近问什么。
“别、怕……元元……”
房间静谧,却字字戳进早就软烂的心里。
谢忱大概是梦到了什么,好看的眉头此刻皱成“川”字形,烧红的指尖攥着枕套刺绣,汗珠顺着发丝滑进棉质床单,在浅色床单上洇出一片深色岛屿。
陆元用蘸了温水的棉棒涂抹谢忱干裂的唇纹:“哥……把噩梦吐给我啊。”
外面的喧嚣随着时间渐渐归于平静,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夜灯将玻璃杯里的水照成融化的银河,然后缓缓旋向泛起鱼肚白的天际……
·
当晨光穿透纱帘时,谢忱醒了过来。
眼皮似有千斤重,睁开时睫毛上还粘着不知什么时候流出的泪水。空洞的眼睛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他才渐渐理清这两天发生的所有事。
身上都是黏腻腻的汗,他想下去洗澡,可刚一动就发现不对劲。
他顺着手臂往旁边看去,只见陆元趴在床沿熟睡,右脸颊枕着他的掌心,仿佛在守一颗易碎的火欧珀宝石。
谢忱试着抽手,对方却纹丝不动。
床头柜摆着吃剩的退烧药铝箔,边缘被精心剪成圆弧形,那只能投射星图的投影也摆在旁边,是谢忱昨天失控时唯一没有动的东西。
清晨实在太安静了,静到谢忱能听到陆元浅浅的呼吸声,还有不知是谁胸腔里鼓动的悸动。
这些年陆元在他面前实在太乖了,以至于让谢忱忘记——陆元从来不是一个乖小孩。
初到平仲巷的陆元像只惊弓之雀,谢忱的衣角是他唯一的锚点。七岁的少年每天攥着兄长校服下摆往返于家与学校,程以璇戏称这是“大哥的小尾巴”。
那时邻居也闲,总是举着搪瓷缸子逗弄小的:“你哥娶媳妇那天,你就得睡桥洞咯。”小陆元倏地煞白着脸,指甲掐进谢忱掌心沁出血珠。
最凶的一次,陆元把两人的合影剪了,缩在衣柜里攥着碎照片哭。谢忱从学校赶回来找到他时,少年腕间已多了道用铅笔刀划的浅痕——那是他第一次学会用疼痛转移恐慌。
谢忱心惊,一遍遍哄着哭到一抽一抽的陆元,然后又被红了眼眶的陆元逼着对天发誓一百次‘绝不会不要你’才勉强露出安心的笑。
后来他去上大学,军训那两周学校管得严,不仅没收手机还不让出校,陆元就在他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每天守着饭点,中午一趟晚上一趟蹲在校门口的铁栏杆后面。
门卫碍于规定不能放他进去,最后叹息着望着少年孤零零离开的身影。
直到第七天,当男孩肩上的衣服不断往外渗着通红的血、脸上多了许多划伤的口子、狼狈的姗姗来迟时,饶是再坚硬的心也软了。
陆元不愿意去医务室,非常固执的要见哥哥。
“哥!”
谢忱看到一身血的他时无比震惊,甚至来不及和教官说就径直出队。
陆元朝他扑来,谢忱的迷彩服被攥出咸湿的褶,怀里的保温桶贴着心脏——那是陆元徒步四个小时送来的绿豆汤,可惜已经被闯红灯的车撞洒了。
也就从那时开始,谢忱就知道,陆元的骨子里是疯的。
再往后,陆元长大了,学会了把疯狂装进玻璃瓶。
而现在,他又亲手打碎了瓶子。
谢忱坐起来,目光落在陆元安静的侧脸上,视线却模糊的连他自己都分不清究竟要透过他看什么。最后只能草草的汇成一句:
“陆元,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