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寒风敲打窗户的声响突然密集起来。
谢忱打开电脑,视频会议界面里出现任彦调侃的笑脸。
“可算把咱们谢大医生从雪场薅回来了?”任彦转动着手里的笔:“朋友圈那张抓拍够绝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拍滑雪广告。”
谢忱笑说:“我弟拍的,还不错吧。”
“不错,问问弟弟有没有兴趣专业学摄影,我有朋友是做自然风景摄影的,上过国家地理杂志,弟弟要想专业学习我可以联系一下。”
“行,有机会我问他……”
突如其来的一道沙哑的声音打断他们的闲聊,九个视频框后的人不约而同坐直,连任彦都收起了嬉笑。
“人都齐了?”
谢忱注视着主屏幕里浮现的灰白发顶,钱教授端着茶杯坐在镜头前,凌厉的眼睛扫视着每一个人。
任彦说:“齐了。”
小组大部分人都毕业于嘉城大学,甚至除了任彦和谢忱还有两个也是钱教授的学生,是同门。
钱教授率先开口:“那就开始吧,先复盘上周的实验数据。任彦,你那边头盔监测有什么异常峰值?”
任彦划着鼠标,幻灯片切换出一张数据折线图:“这是27号受试者最近一周的反馈数据,大家请看这里,每当虚拟密闭场景启动三分钟后,受试者的心率从75直接飙到140,但主观焦虑量表只有两分,轻度不适。”
有人问是什么原因。
任彦调出一段录像说:“看这里,每次开始时他都会偷偷把手指卡在这里,每次警报响起,他就用指甲抠塑料壳。”
技术组的小王说:“我们的压力传感器没覆盖到颞侧,怪不得后台显示他这部分的数据全是空白。”
韩博士在笔记本上写下一道:“无效样本删除。”
谢忱并不支持,他发言说:“不能删,27号的自述材料里提到他童年被反锁在储物间,指甲抠塑料是创伤重现。你们没发现吗,所有异常峰值都出现在虚拟环境加载延迟的时候吗?”
会议突然安静。
钱教授缓缓张口:“小王,你们场景加载延迟的波动数据呢?”
小王把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他把自己的屏幕投上去:“在这里,27号每次心率飙升前,确实都有画面帧率骤降的记录。但其他人没反应啊?”
韩博士说:“因为普通人最多只会觉得卡顿,但PTSD患者的时空断裂感会因技术故障的原因而无限放大,谢忱,你们组临床评估时为什么没筛查出这种极端案例?”
谢忱鼻梁上的镜片反着屏幕的蓝光:“筛查问卷里有道题问‘是否经历过家庭暴力创伤’,他填了否。直到昨晚我回访时他才坦白,说是以为选了‘是’就不能玩高科技。”
伦理组组长在角落幽幽出声:“确实,类似病症会影响神经刺激的准确性……”
全场又安静了。
钱教授突然笑出声:“各位,27号证明了两个问题:第一,我们现有的生物传感器覆盖不全;第二,VR治疗的准确性阈值因人而异。小王,你想办法给头显内侧加装微距摄像头和触觉反馈记录仪。任彦,你把异常数据单列一组重新分析。”
任彦问:“那对照组样本失衡的问题……”
韩博士说:“我有一个学弟最近在研究儿童心理的内容,我试着联系一下,看能不能给些参考。”
“行,希望能有用。”任彦紧皱的眉头还是没松开:“可即便对照组的问题解决了,我们现有的样本量实在太少,不足以深入推进……”
样本量?
谢忱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什么,他下意识的攥紧手心,胸腔里的心脏像擂鼓一样震个不停,不知不觉间笔记本上划了六七道乱七八糟的曲线。
钱教授的目光像激光一样扫过所有视频框,最终定在了谢忱的脸上:“谢忱,你有什么想补充的?”
十几道目光瞬间投射过来。
与此同时,门突然被轻轻叩响,陆元从门缝里钻了出来,他身上套着前不久谢忱刚给他买的睡衣——胸口前画着一只吐舌头的狗。
“哥……”少年抱着蓬松的羽绒枕,拖鞋在地板上踩出湿漉漉的爪印。
任彦的钢笔在桌面敲出三连音,像那年谢忱破格进入课题组时,他在旁边敲鱼缸的节奏。
谢忱回过神来,目光迅速从陆元身上转移,对教授说:“我想能不能用定性混合方法,借助深度访谈补充量化数据不足。”
数据组的几个人开始讨论可行性。
谢忱给进屋的陆元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保持安静。陆元放轻脚步,坐在床沿既不玩手机也不看捣乱,只是盯着他哥目不转睛。
看什么?谢忱用口型问他。
随即,心中的不解与困惑被掌心窜起的电流截断——陆元正用食指在他手上写字,少年的指甲修剪的圆润如贝。
指腹轻轻刮过掌心,“屋”字最后一横拖的太长,谢忱的尾椎骨窜起麻意,头皮也跟着发麻,心里感觉有无数针扎过一样,视频框里的耳廓瞬间充血。
陆元丝毫不觉,并将剩下的“有虫子,我怕”五个字深深烙进他的掌心里。
“那就先这么定,谢忱啊,你……”钱教授的声音恰在此刻响起,他突然一顿,放大视频框问:“你脸怎么这么红,生病了吗,是不是滑雪冻着了?”
“没……”谢忱猛地蜷缩手指,轻轻碰了碰鼻尖:“空调温度有点高,热的。”
陆元微不可查的挑了下眉,大概屋里真的太热了,谢忱的手心被汗浸得湿润润的。
钱教授听到他说没事这才放心:“这项研究很耗时耗力,你们这段时间加把劲,争取过年前结束……”
他说了一通,谢忱心不在焉的跟着其他人一起附和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