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邓霄留下来吃饭。
饭桌上他谈起了许多以前上学的事情,像谢忱被宣传部的学姐拉去拍宣传照、谢忱在学生会给新来的干事开会,还有他们几个玩的好的同学约去爬山,在登顶后背对着一片云海拍照留念……
陆元听的很认真,时不时插嘴问谢忱“原来哥以前校园生活这么丰富吗?”“这件事我怎么没听哥说过呢?”“感觉很有意思,下次有机会哥陪我去一次吧。”
空气中莫名多了些酸酸的感觉,谢忱轻咳一声,说“等假期带你去。”
“好。”陆元笑起来眼睛弯弯,像只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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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霄一直待到快九点才走,谢忱下楼送他。
到了车边,邓霄拦住他:“行了,就送到这吧。”他手里多出一瓶白兰地,是临走前他从谢忱的酒柜里顺的。
“路上慢点。”谢忱说。
“行。”
邓霄系上安全带,突然想到了什么隔着车窗问:“对了,方胜说过段时间喊大家去郊外玩,你去不?”
这次谢忱是知道的,方胜在群里提了一次,又给他单独发了一遍,但谢忱拒绝了。
“不去了,我答应元元周六陪他去图书馆。”
“周六?他不是说还没确定时间吗?”
谢忱无意识摩挲着袖口,说:“我猜的,大家也就周末有时间了。”
邓霄:“……”
夜风吹起他的衣摆,落在地上的影子也跟着微微摇曳着。
邓霄识人无数,再加上谢忱从不在他面前隐藏情绪,于是他很快就发现谢忱在提到方胜时的异样。
“装?接着装。”他嗤了一声:“怎么,那小子又给你添堵了?”
“……”
谢忱的眼前仿佛还倒映着方胜最后那条消息:【就算你不回我,难道后天上班你还能装不认识吗?】
他微微垂眸:“算不上矛盾。”
“哈,我就知道!”邓霄解开安全带,从车里出来反手关上门:“跟我还定什么医患保密协议呢?说说呗。”
“你真的是……”
谢忱长叹口气,一五一十将所谓的“惊喜”和盘托出。
邓霄越听脸上的笑容越淡,等谢忱说完他直接冷了脸:“我说呢,难怪昨儿席间他眼珠子都快黏天花板上了,合着是怕俯视暴露心虚?”
谢忱只记得他在高谈阔论曾去过的国际研讨会,引得几个同心理学专业的同学羡慕不已。
“那孙子从前缩得跟阴沟里的老鼠似的!你还记得迎新晚会吗?他连领带都不会系……”
记忆如倒带的胶片投射出二十岁方胜的样子,那时的他总蜷缩在教室后排,廉价涤纶衬衫领口永远翻着毛边。
方胜的家庭情况大家都是知晓的,他是他们村里唯一的大学生,学费都是挨家挨户凑的。他总会因为说话或举动闹出不少没见识的笑话,以至于没谁愿意和他做朋友,除了同寝室同专业的谢忱。
谢忱会带他参加社团,借他抄课堂笔记,就连方胜大二进学生会都是谢忱帮着推荐的。他们的关系曾一度好到让邓霄吃醋,非要挤进他们友谊的小船里……
邓霄对此义愤填膺:“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在复刻你的人生轨迹,读研考医院跟抄作业似的,连导师都要选同一个!”
“同组研究避嫌是常识,他倒好……你那篇‘边缘型人格干预研究’的数据标本现在还在他论文里泡着吧?”
谢忱隔着布料指腹摩挲着内袋,仿佛又摸到了大四那年他主动找老师说换选题时放在口袋里旧U盘。
“嗯。”
“也就你脾气好带他玩,换我早撕破脸了。”邓霄突然逼近:“还有啊,去年你们院里的出国名额明明板上钉钉是你的,要不是后来你让出去,方胜还敢用鼻孔看人?”
夜风抚过谢忱的脸颊,他抿着唇,没吭声。
邓霄一口气说了很多,最后他盯着谢忱问:“平仲巷……真值得你把人生困住吗?”
他是最了解谢忱家里情况的人,也是为数不多知道他拒绝出国理由的人。
谢忱的指尖无意识蜷缩,久久没有说话。
邓霄无奈,这句话他提过很多次,可谢忱每次都是这样的用沉默作为答案。他劝不动,最后只好重重拍着他的肩膀,留下一句“好好想想吧”便开车走了。
路灯闪烁的光像海水涨潮一样蔓延开来,包裹住地上唯一的影子,谢忱驻足在原地一动不动,静谧的夜里连呼吸声都在耳膜上敲出阵阵空荡的回音。
手机在口袋里突然震动,锁屏上浮出一条未读消息,是陆元。
少年清冽的嗓音从听筒里传来:“哥,起风了。”
整栋住宅楼百盏色调不一的灯落入谢忱的眼帘,可他唯独只能看见了十二层的某扇窗。
那盏熟悉的落地灯正用萤火虫般纤弱的光丝编织成一道道归巢的呼唤。
谢忱的心忽地就慢了半拍。
他仿佛看到自己的影子正被那团暖光吞噬,少年笔直的轮廓在光下凝成引路的灯火,像是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