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功能厅彩灯璀璨,站了一溜各色刷手服的女医生们。
大家都很忙,好容易聚在一起,很自然三三两两凑成一堆讨论论文、职称和病人。另一边,是西装革履,头发锃亮,光鲜得跟参加联合国大会一样的所谓金融精英。
主持人还没来,两边仿佛隔着一道银河,互不干扰,各聊各的。
是什么奇葩人才把这两种人硬扭到一块的?
简直造孽。
花斐慢吞吞走上楼梯,周围的人自动散开一条路。
花斐平时除了工作就睡觉,从不和人社交,她没有朋友,同事之间淡如水,是以最多只是点点头,没人上去寒暄。
花斐也不在乎,踏进大门马不停蹄打开手机计时。
半小时,多一秒她都不会多呆。
围着墙根准备了一些小点心,联谊没开始,没人动手,花斐却径直朝点心而去,大喇喇取了两只大号一次性纸碟,蛋糕蛋挞蝴蝶酥,摞了满满两碟,趁着彩灯闪烁,灯光昏暗之际,偷摸闪到屏风后。
屏风后满当当堆着开大会用的椅子,屏风与椅子之间只有一道狭小的缝隙,堪堪藏得下一个人。一个扎着后马尾的女医生先她一步找到这个“世外桃源”,正背对着屏风,坐在椅子上埋头看着什么。
无需照明,凭直觉花斐就知道这个人是蒙朝霞。
她也是被马晶威逼利诱来的。
花斐见到她,二话不说,转身便走,动作大的险些撞倒岌岌可危的柚木屏风。
“花斐,”蒙朝霞站起来。
她手上surface,屏幕亮着,显示一篇全英文的PDF文件。
花斐目光逐渐凝结。
这篇文章每个字,甚至每个标点符号,无一不烙印在花斐脑海里。
这是研二时她们共同一作发的SCI论文,也是花斐人生中第一篇SCI。
文章online的时刻,她们喊123,一齐按下鼠标,第一时间见证了自己的名字出现在顶尖杂志上。
那天晚上,她们奔跑在大雪纷飞的大街上,一口气买了十个烤红薯。
“你在这吧,我走了。”蒙朝霞收起surface,侧身离去。
花斐端着盘子,脸上的表情如从雕花屏风上漏过来的光线,明昧不定,变幻莫测。
医疗界金融界,都是讲究效率和速度的行业,相亲方式极度简单粗暴,男女各成两列,主持人喊转,女生面前转过来一个男的,交谈两分钟,互相满意,离场私聊,不满意继续转。
明明是人,到这却被当成回转寿司。
两分钟,能交流出什么花来?看脸而已。
花斐躲在屏风后,准备下口吃蛋糕,叉子还没碰到奶油,一身五颜六色鸡毛装、妩媚得跟妖怪似的主持人竟然丧心病狂地用大喇叭开始点名,点到的上去亮个相。
“妇产科,花斐,”主持人喊,眼睛四处找,好像跟花斐有仇似的,锲而不舍地,非要把她揪出来示众,花斐,花斐!”
花斐硬着头皮站上去,主持人瞬间打了鸡血:“都说你是产科大美人,这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看这身段看这曲线,小伙子们可要抓紧,花医生绝对是抢手货。”
花斐窜起一股火,和主持人一样阴阳怪气:“我是抢手货,你是什么货?贱货!”
现场瞬时成了冰窟窿。
一旁的工会主席赶忙上前把花斐拉下来,连说对不起,示意主持人继续。
“你怎么回事?”工会主席是个快要退休的老大姐,和马晶关系尤其好,老听马晶念叨花斐,若非如此,她也不会特意让主持人关照花斐。
“这哪儿请来的主持人?素质真差。”
花斐看时间,还有二十分钟才脱离苦海。
要了命了。
“这是人家投行请的专业团队。”
“哪家投行?这么没脑子。”
主席气得想把她从楼上踹下去。
主持人巧舌如簧,半开玩笑半自嘲把这个尴尬给糊弄过去了,介绍亮相结束,就开始所谓的心动两分钟。
工会主席忠人之事,推花斐:“好好表现,别给医院抹黑。再胡说八道,以后谁还愿意跟我们联谊?”
花斐咬牙暗骂马婶坑我,面上叹了口气,愤愤走过去一屁股坐下翘起了二郎腿。
花斐态度不好,但长得好就有这么奇怪的魔力——让人很容易原谅她的傲慢和不足。
第一个转过来的是个比花斐小几岁的小伙子,一上来滔滔不绝背履历,什么哈佛毕业,在摩根斯坦利待过。
“国内就这点不好,工会不为职工谋利益,只是发东西和办一些无关痛痒的活动,我是很看不惯的。但是,要融入这个圈子.......我原定晚上要见一个客户......”说得像逼良为娼一样心不甘情不愿的,“你换件衣服,化化妆,应该挺漂亮。不过国内的女人都这样,从来不懂什么叫礼貌,正式场合也不知道收拾自己。”
花斐怒气值节节攀升,工会主席特意走到她身边,一手搭在她肩膀上,咳嗽了一声。
花斐捏紧手指,忍了两分钟,主持人说时间到,有情投意合的可以下场单聊,其他人转。
“聊了这么久,留个联系方式吧?”对方自我感觉良好。
花斐松开手指:“好啊。手机给我。”
最新的水果手机,土豪金颜色。
花斐抽过来,输了一个号码。
“110?你什么意思?”
花斐莞尔一笑:“没什么,怕你不知道中国的报警电话,告诉你一声,别记错了。”
“我什么时候说要报警?”
花斐眨眨眼:“一会被群殴的时候呀!”
下一个,花斐的耐心所剩无几,干脆看手机,对面的人挣扎良久,犹豫良久,结结巴巴:“你,你,这么漂,漂亮,应,应该很,很多人追,为什么这么大了还没结婚?”
花斐最烦这种自以为是的人。
女人没结婚就是没结婚,用得着向你解释吗?你谁啊?
不过,本着人/道/主、义精神,花斐还是面带微笑,一字一句礼貌地对他说:“关你屁事。”
这个人手脚哆嗦,更结巴了:“你,你,怎么说话呢?”
“叮咚”一声,时间到,花斐指了指左边的位置:“转不转?你不动的话我动了啊。”
对方垂头丧气欲哭无泪地被赶到下一个女医生面前。
接下来几个花斐敷衍得更肆无忌惮了。
别人年纪到了,问她如果结婚打算什么时候生孩子。
花斐直截了当:“不打算。”
人家很好心地说你学医的应该知道过了35,各项功能都下降,不易怀孕,即便怀了,并发症和孩子的质量都会受影响。
“我几个前女友都不生。你说大家都不生孩子,人类还怎么延续?你们是不是都被网上言论洗脑了?”
花斐坐直了身子,很认真地回答:“我是产科医生,据我的经验,你交多少个女朋友都很难生出孩子来”
男人审视了下自己:“?为什么?”
“因为你长得就很避孕。”
男人:“......”
转了五个,转一次花斐得罪一个,被人控诉一次。
工会主席忍无可忍,把花斐提溜出来:“花斐,你不给医院面子,不给我面子,总该给马晶面子吧?我本来都不想你来,是马晶求我让你来。早知这样,还不如让马晶骂我。你说你怎么这么不省心?”
花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安静地听完训,不满地抱怨:“不是,主席同志,我们好歹是部级三甲医院,能留下来的女医生哪个不是品学兼优,专业过硬?你瞧瞧你给我们整的相亲对象,一个个跟垃圾堆里淘来的残次品似的。”
“你......”对方领导就在跟前,工会主席恨不得缝上她的嘴。
“看来花医生对我们员工不太满意。”低沉磁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花斐下意识扭头,见一位身高1.8以上的瘦高男人朝她款步走来。
他穿着熨帖挺括的衬衣西服,气质和场上这些比起来简直是鹤立鸡群,卓尔不凡。
“汲煜朝。”男人伸出手。
汲煜朝,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我们是不是见过?”
“你果然忘了,花斐同学,我是你初中同学。你坐第三排,我坐第五排。”
“哦,”花斐恍然大悟状,“初中同学,初中同学。”
她记性好,最难背的《离骚》一节课就滚瓜烂熟,唯独不擅长记人名。
隐约,大概,可能,的确有个姓生僻字的初中同学。
“你是他们工会主席?”
大男人操老妈子的心,花斐有点佩服他。
“算是吧。”他给花斐一张名片。
烫金的,质感温润,摸在手里像羊脂玉,但是能随意弯折,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
“大中华区总裁。”
花斐有点同情他了。
底下这么一群夯货,汲总职业生涯应该很艰难。
汲煜朝仿佛看出花斐心里想什么,笑道:“他们虽然在投行,大部分都是搞技术的理工宅男,天天窝在电脑前和数据打交道,业务能力没的说,就是笨嘴拙舌。如果有哪句话得罪了老同学,我代表他们向你道歉。”
汲煜朝很谦和,聊起天来让人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