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认什么身份?"秦知归一脸莫名,仆固隽珩却以为她在装傻,气极反笑,甩开她的手臂在屋中踱了两圈冷静,忽然又停在她面前道:"还不肯承认么?顾宁——长公主殿下。"
"什么?"秦知归不知他又要闹哪出,迟疑地反问:"你...你叫我什么?长公主殿下?顾宁?"仆固隽珩言冷笑出声:"不然呢?"
"顾宁...也姓顾啊..."脑中突然将九郎那张与顾成渊相似的面孔叠在了一处,秦知归这才恍然大悟,仆固隽珩口中的长公主应是九郎才对!却不知为何错认到她头上,于是试探的问:"你们...都知道了?"
仆固隽珩都懒得回答她,秦知归心中又紧张又庆幸,好在他们尚未识破九郎的女儿身,怕正是如此才闹出误会。于是头一抬道:"没错!我就是长公主!你现在放我离开郾城,前尘旧账一笔勾销!"
"呵,你是不是找死?"仆固隽珩五指骤然钳住秦知归下巴,力道大得仿佛要将骨头捏碎一般,警告秦知归道:"后日乖乖嫁我,日后这世上只有我仆固隽珩的妻子,没有什么长公主,更不许再骗我。"
秦知归被他无理得发笑,反问道:"你讲不讲理?掳人的是你,动刑的也是你,你生什么气?换作是有人将你绑了,难不成会巴巴的自报家门?"话到末尾也觉火气不打一处来,可记着顾成渊的叮嘱,秦知归硬生生放了缓神色,话头软了下来。
"方才是我多嘴了,少主莫怪。"她话锋陡转,佯装惊讶的问道:"方才外面闹腾的,可又是那达鲁仁?"仆固隽珩刚要发作的怒火被她截断,嗯了一声道:"他也知道了你的身份。"
"什么!"想来达鲁仁与自己过不去已不是一日两日了,如今知晓了"长公主"这层身份,只怕更要生出歹意来。仆固隽珩见秦知归神色不安,以为她担心自己会将她交给达鲁仁,难得的温声安抚道:"待我们成婚后,达鲁仁必不敢再做纠缠。"
第二日傍晚,眼底青乌的绣娘们终于捧着大红喜袍进了内院,此时房间已全然布置成喜房模样,仆固隽珩竟也学起中原习俗,将大红喜字贴满门窗,秦知归望着眼前红彤彤的床帐,恍惚回到了重生那日,入目也是这样的场景,如今想来竟觉得有些好笑。
给秦知归试嫁衣时,几个喜娘说破了嘴皮才把仆固隽珩劝到院子里,这新娘子头一眼须得装扮齐整了瞧,才能叫人记一辈子。
那大红喜袍虽是赶工制的,未绣繁复纹样,却极贴合秦知归的身段,衬得她纤腰楚楚,玲珑娇俏,加之她这身皮肉本就白嫩,此刻被红绸料子衬着,活像羊脂玉般细腻莹彻,惹得绣娘们连声赞叹:"难怪少主宁可做小也要娶姑娘过门。"
屋里传出一阵笑声,仆固隽珩独自站在院中望着满院红绸,这般热闹喜庆的颜色于他实在陌生,盯着盯着竟有些恍惚了,他要娶亲了,虽没有族人见证,可今夜过后他就要有属于自己的妻子了,日后二人同行,总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孤单。
想到此处,仆固隽珩仰头望向天空,乌云正慢慢吞着月轮,这世间仿佛从未有过真正属于他的东西。母亲原本也是父亲帐中的奴隶,诞下自己后就被乱棍打死,弃于荒野,而他这个奴隶之子,不过是挂着少主虚名的存在,是人人可欺的牲畜,是十岁就被丢进狼群只配得到畜牲怜悯的孽种。
还记得那年冬猎,兄长们哄骗他进了狼窝,他永远也忘不了兄长们打马离开时混杂在风雪里那放肆的嘲笑声。深冬草原上饿红眼的狼群、呼啸不止的风雪,他们都等着看奴隶之子被啃成白骨,葬身狼腹。那只有十岁的少年,握刀的手都冻得失去了知觉,仍嘶吼着将刀刃捅进狼喉,任由利爪撕开皮肉,人血混着狼血在雪地里染红了一片,浑身是伤的少年终于力竭,把弯刀插进雪堆撑着残破的身躯,竟对着满地狼尸笑出了声来。
生我之人被弃于荒野,我亦被弃于荒野,是命该如此么?
眼角下被狼爪抓出的伤痕撕裂到了嘴角,血液汩汩流出,明明是生命在流逝,却带来了最后一片温暖。仆固隽珩将血拭去,竟起身冲着围猎的狼群嘶吼:"来啊!咬死我!来啊!"他双目赤红如血,浑身血气激得狼群躁动不安,头狼在雪地里转了两圈突然暴起,直扑命门而来。
那时仆固隽珩也是这般仰头望着天空,脖颈暴露于獠牙之下,雪花飘进他微张的嘴里,刚沾到舌尖就化了。许是老天怜悯,预想的痛苦没有抵达,另一道灰影突然腾空跃起,狠狠将头狼撞了出去。
"嗷呜——"母狼低吼着横亘在狼群与仆固隽珩之间,半尺长的獠牙泛着寒光,威慑着狼群中的其他灰狼。或许因为刚诞下幼崽未褪的母性,这头巨狼竟对蜷缩在雪堆里的瘦弱少年生出怜惜,突然叼住他染血的衣领,将他拖入了山崖下的洞穴。
"呜..."三只银灰色的小狼崽以为是母亲带回的猎物,围在仆固隽珩身边不停嗅着味道,舌头试探的去舔舐少年身上的血液,却被母狼一个个的衔开。夜晚的风雪呼啸,少年蜷在母狼温热的肚腹上,不止一次梦见了那从未见过的母亲,母亲...您的魂魄消散于荒原,是否真的在冥冥中庇佑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