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神医脸上的笑意慢慢敛了下去,垂首看跪在自己跟前的秦知归,慈悲得像一尊佛陀,秦知归是他的信徒,一双眼无比虔诚的仰视着他,九郎始终没吱声,眸光沉沉的不知在想什么。
"傻丫头、就是你不来求我,老朽也不会放任不管的。"半晌,老神医支着膝盖慢慢直腰,指尖戳了戳秦知归发红的额头。
"您、您答应了?"秦知归眼底倏地亮了起来,老头却背着手往屋里踱,留个被日头镀成金色的背影,叫她慌慌张张扭过头去找九郎,却见青年噙着笑道:"先起来再说。"
日头暖融融地爬上枝头,秦知归跟着九郎往城外去,两人前脚刚回小院,后脚就撞见刘含玉杵在门口问:"姐姐怎么整日不着家?"小姑娘想寻个玩伴,这些天连着扑空,第二天一早便特意蹲在官驿门口,果然逮住了并肩出门的两人。
九郎正拨弄着药箱,与刘含玉不熟,便未搭话,却叫刘含玉愈发好奇,绕着他们转了两圈奇怪道:"你们该不会是要出去私会吧?"
"咳、咳咳!"秦知归闻言呛得直咳嗽,一把将人拽到身边:"九郎是季神医高徒,我们出门是给灾民看诊发药呢!"
刘含玉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半信半疑地"哦"了声,突然搂住秦知归胳膊晃:"好姐姐~也带我去嘛!"那一双眼睁得溜圆,倒映着秦知归为难的脸,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生生转成求助的眼神投向九郎。
青年瞥了眼快贴到秦知归身上的姑娘,药箱带子往肩头一甩:"随你。"于是二人行变成了三人行,为掩人耳目,九郎翻出套旧衫,把刘含玉也裹成个男子。
刘含玉抖了抖宽松的衣袖,青布带扎紧的头发衬得下巴尖尖:"我这还是头回扮男装呢!"说着用手肘捅捅秦知归:"姐姐瞧着也俊,就是娇弱了点。"秦知归无奈一笑,那边的九郎闻言脊梁骨又绷直三分。
马车颠簸着往城外去,秦知归攥紧车帘道:"那疫症发作极快,活生生的人转眼就咽了气。"九郎指节叩着药箱点头,他们师徒南下刚进陈郡,还未来得及细探疫病情况,就被胡人掳进了山里,这两日走访只见家家闭户,到了谈疫色变的地步,官府为了阻拦疫病的传播,又将那些暴毙之人第一时间掩埋处理,或是架火烧成了灰,一时间也不知从何处着手。
九郎从药箱里摸出三颗棕褐丸子,自己先嚼碎一粒,剩下两颗摊在掌心:"先将这个吃了。"刘含玉捏着药丸对光照:"这黑煤球似的玩意儿是啥?"而此时秦知归早驾轻就熟地掐住了鼻子,整个哽进肚里才敢喘气道:"九郎特制的避瘟丹,吃了能防疫病,就是千万...别..."
"真的!"刘含玉抢在秦知归说完前就把药丸抛进嘴里,还学九郎咬得咯嘣响,秦知归那句"千万别嚼"还卡在舌尖时,就瞧见少女整张脸随着药丸裂开逐渐扭曲了起来,那极致的苦味就像要钻进四肢百骸一样,都说黄连苦,此药就比黄连还苦上十倍百倍,刘含玉活吞了刺猬似的浑身打颤,药渣还在喉头,眼泪先飙了出来。连九郎都别过脸去,拳头攥得死紧才没笑出声来,秦知归瞪了他一眼,回想到两日前的自己,定也是这副狼狈模样。
刘含玉硬吞下那口苦渣,魂儿都被腌成了苦瓜干,瘫成泥贴车厢上,在这一刻,世界的纷扰都已无关,她的灵魂都被这枚药丸烙印上了苦的记号。秦知归赶紧往她嘴里塞了块糖,甜味漫开的瞬间,少女泪汪汪瞅着救命恩人,活似见了观音座下玉女。
马车晃到山溪旁,刘含玉死活要下车漱口,她蹲在溪石边刚掬起捧水突然一拍脑门:"我好像带了水囊!"说罢甩着水珠往车上翻找。秦知归只管把溪水含了又吐,苦味总算冲淡些。
"离这儿不远有座古桐寺。"九郎抬手指向半山腰:"收留了不少灾民,我师父和主持是老相识,咱们去讨碗茶喝。"山路崎岖难行,众人只得弃了马车,深一脚浅一脚往山腰爬去。
足足爬了半个时辰,古寺飞檐总算映入眼帘,秦知归两腿打飘挨上门槛,眼前金星乱迸,差点就要栽倒下去,被九郎一把架住胳膊,青年见她嘴唇白得透青,手上暗暗使力问道:"你还好吧?"
秦知归攥着袖口抹了把额角,喘得衣襟都在发颤,硬扯出个笑来:"许久没这般累过,缓缓气儿就成。"九郎也累,抬步上前叩响铜环,墙头忽地探出半个脑袋,一个小沙弥警惕地扒在围墙上,将三人打量了个遍,脆生生问道:"施主们打哪儿来?敲咱们古桐寺的门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