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原寝室的钥匙总是放在屋檐第二块瓦片的下面。
拉开门扉,月光从半开的纸门渗入,在榻榻米上织出银霜。
他看到一抹白色的身影静坐在黑暗中。
钥匙还悬在指尖,铜锈的气味与秋水的灵压交织成网,将他困在玄关。
“这不是副队长大忙人嘛,怎么不点灯?”
他指尖即将触及油灯时,却被秋水的手截住。
昏暗中,她猩红的双眸比实验室里任何一盏警示灯都要刺目。
“啪嗒——”
她手中的册子滑落在地,纸页翻飞间,七亚的行踪被清晰地记载在那些泛黄的纸页上。
浦原早就找到了七亚。
三十年前,他就已经找到了。
那时的七亚还没有被囚禁,玲子和四眼仔也还活着。
可是,他选择了隐瞒,将这一切藏得密不透风。
甚至连秋水脖颈上那条项链,她曾以为是他赠予的礼物,也不过是一个用来追踪和监视她的工具。
浦原的笑意在唇边凝滞,他缓缓收回手:“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嗯,我全都知道了,包括那条项链的作用。”她抬头,目光穿过昏暗,“你不想解释什么吗?”
浦原颤抖着唇,想要开口,可当他对上那双蒙着水雾的猩红眼眸时,所有话语都哽在了喉咙里。
言语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我原本以为……我们之间彼此信任……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始终没有落下,她紧咬着下唇,似乎在努力不让自己的情绪崩溃。
月光在门缝处凝成银线,将房间切割成明暗两界。
浦原向前迈了半步,伸出手,指尖刚刚触及那片光域,秋水便退入更深的阴影。
他的手指僵在半空,最终无力地垂下。
房间内的气氛沉重得让人窒息,黑暗中传来水滴坠落的声响。
所有伪装的面具都无法掩饰内心的脆弱,黑暗是她唯一的庇护所,她不需要再强撑笑容,不需要再假装坚强。
她可以任由眼泪肆意流淌,任由情绪崩溃成碎片。
那些被他亲手打碎的信任,此刻正化作无形的刀刃,将两人之间割出鲜血淋漓的鸿沟。
她本该愤怒,本该冲到他面前,大声质问,狠狠责骂……
但……她怎么可能对他这样呢……
那份喜欢,早已深深刻进了骨子里,成了她无法挣脱的枷锁。
浦原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越发苍白,他沉默了片刻,低下了头。
那个一直高傲的天才少年,低下了他的头。
“对不起……”
喉结滚动着咽下苦涩,也将最后半句辩白碾碎在唇齿之间。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是有千斤重,压得秋水喘不过气来。
她需要的不是道歉,而是一个解释。
哪怕是一个谎言,哪怕是一个借口,只要他说,她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选择留下。
可是,他没有。
未尽之言如同锋利的碎片,割裂了室内的寂静。
秋水转身离去时带起的风掀动了册子上的纸页,她没有回头,仿佛连一个眼神都不愿再给予。
“对不起,秋水,”浦原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呢喃,“我果然还是……不想让你走啊……”
他缓缓蹲下身,指尖触碰到那些散落的纸页,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仿佛在嘲笑他的愚蠢与自私。
他无法辩解,也无法再用另一个谎言去掩盖谎言。
他甚至连挽留的勇气都没有。
因为他比谁都清楚,最残忍的牢笼,往往以爱之名。
爱情是一条不归路,一旦承认,便覆水难收。
贪婪、谎言、占有……他不想让秋水知道,这份无限膨胀的丑陋欲望。
自由本该是她的羽翼,可这双摆弄器械的手,却妄图编织囚笼。
他不想放任鸟儿飞翔,他只想把鸟儿关进华美奢靡的笼子,只做他一人的金丝雀,日日夜夜为他歌唱。
檐角的风铃突然静止,仿佛连风都不愿带走这份愧疚。
人们在面对悲伤时,通常会经历五个阶段。
首先是否认。
“这不可能,我女儿怎么会死?!”
妇人手里的茶盏落地,瓷片擦过秋水眉骨,她没有躲,也没有擦去血迹。
她记得那个女孩,总是把斩魄刀的刀柄缠满墨色的丝带,像是为了纪念什么。
接着是愤怒。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为什么只有你还活着?!”
男人的咆哮震碎纸门,秋水凝视他胸前的挂坠,那是跟少年一模一样的护身符。
然后是怀疑。
“你在骗我,对不对?兄长其实并没有死,对吗?他还说要带我去看今年的烟火祭…”
少女攥着斩魄刀的残片,指缝间渗出鲜艳的血。
接下来是沮丧。
“我…以后该怎么办……我只有夫君他一人啊……”
眼泪滴入茶汤,涟漪里浮起某位队员被利爪贯穿胸膛的倒影。
而那杯滚烫的茶,似乎永远等不到他们“接受”的那一刻。
秋水跪坐在光影交界处,碎茶叶如褐色的星辰点缀在她的银发上。
“对不起。”
她将额头紧紧抵在地板,滚茶在锁骨蜿蜒成灼目的红,“作为副队长,我未能尽责。”
现世支援的报告书上,十五个人的名字被朱砂圈起,唯独“宫叶秋水”四个字孤零零地立在其中。
每一位逝去队员的家属,都是相同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