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藏还在愣神的功夫，李执挥挥手，让侍从将她拖走了。

李沐瑶站在主殿中，远远地看到了全过程。

她的皇叔坐上皇位之后，权力迅速将他扭曲、异化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站在高阶之上，孤身一人的模样，李沐瑶非常熟悉。

很像父皇。

李执知道李沐瑶在身后看着自己，那道主殿的门如屏障一般将二人隔开，他视若无睹，头也不回地走了。

从那天起，李沐瑶开始了她真正的软禁生活。

李执再也没有来过。

起初她还想过各种方式偷偷出去，但长乐宫守备森严如铁桶一般。

她威胁自尽、绝食抗争，李执命人二十四个时辰看管她，她再也不曾拥有过独处的时间。

李沐瑶的精神逐渐恶化，时常无缘无故地泪流满面，或者自言自语。

沉璧每日里与她为伴，忧心忡忡，哀求看管的人向李执通禀公主的近况，每每在李沐瑶从梦魇中惊醒时抱住颤抖的她。她别无所长，只能在照顾李沐瑶起居上更加用心。好在李执虽然裁撤了人手，在吃穿用度上却没有克扣，她每日变着花样给李沐瑶弄吃的，就希望她能多用一些，快些好起来。

这段时间，李沐瑶读了很多书。以前夫子讲史书兵法，她每每听了都昏昏欲睡，如今却学得如饥似渴。

即便是在病中，李沐瑶也强撑着在房中推演了时局的各种可能，以及自己在这场对弈中扮演的角色。

闷热的盛夏，李沐瑶的寒症却加重了，大部分时间都在房中昏睡。她醒来时总看见阿离倚着墙打瞌睡，有时候他也会醒来冲她笑，然后问她吃不吃烤红薯。

这算是她软禁生涯中为数不多的慰藉。

直到有一天她对阿离诉说对父兄的担忧，被前来看诊的吴太医听见，禀告了李执。据说那天新帝少见地冲高衍发了火，因为午休的时候蝉鸣扰人。

不过待李沐瑶知道这件事，已经是入秋的时候了。齐嫔，不，现在是齐太妃了，悄悄传信给她，与她透露了外面的情况——

李执强行压制了云州段氏的不满，一意孤行发动了战争。穆怀璋也没有手软，淑妃于阵前被祭旗。穆怀璋率军顽抗了一段时间，双方互有胜负，但总体而言天玺占据上风。

但毕竟北燕曾经濒临上京城下，其本身是有一定的实力的。天玺如果一开始便能轻易吞并北燕，那当年何必招降以世子为质？如今已经入秋，一旦战事拖入冬天，擅长风雪天作战的北燕将占据主动，天玺则会在补给上面临更大的困境。

穆怀璋没有让李沐瑶失望，他从一众人质中挑选了四皇子作为了下一个目标。

齐太妃连同背后的鲁州齐氏坐不住了，投鼠忌器这点虽然对李执没用，但对前线参战的齐氏子弟的作用确十分明显。军中关系盘根错节，李执一鼓作气再而衰，如今战事并没有如他预想般的摧枯拉朽，反而陷入了焦灼。

齐太妃纵横谋划，与宗室和有人质在北燕的世家的关系日渐密切。以她为首的宗室与世家和李执以及他扶持起来的新贵在朝中分庭抗礼，势同水火。

和亲的事情被再次摆上了议程，而这次，北燕为自己赢得了更多的筹码。

齐太妃给李沐瑶送信，晓以大义，动之以情。目的是为了劝说她前往北燕和亲，以换取人质平安归国。

李沐瑶嘱咐沉璧守口如瓶，将密信烧了。她一开始就做好了要前往北燕和亲的打算，只是没想到情势会发展成现在的样子。

秋分那天，李执终于进入了暌违已久的长乐宫。那时，整座皇城正在为即将到来的中秋祭典做筹备，而长乐宫却像被遗忘了一般，露出一股冬日的萧瑟与颓败。

李沐瑶怕冷，寒症侵体，令她更是畏寒。但宫里还没到发例碳的时候，地龙没烧，她早早披上了狐裘，蜷在软榻上一边看书，一边咳嗽。

李执进来的时候，沉璧正在收拾桌上的糕点，抬眼看到新帝，下了一跳，正要行礼，却看见李执轻轻摇了摇头，摆手示意她出去。

沉璧担忧地看了一眼公主，拿着食盒退了出去。

“陛下亲来，可是我父兄有什么消息了吗？”李沐瑶翻书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让我猜猜，是不是战事并不如想象中的顺利？”

李执从分隔内外室的屏风后面慢慢沉默地走了出来。

李沐瑶合上了手中的书，抬眼看他。几个月的时间，李执的气质整个都变了，如果说过去他是一柄未出鞘的利刃，剑鞘上包裹着古朴的花纹，如今他已是锋芒毕露，作为战场统帅的气定神闲被皇权带来的威仪所替代，野心昭彰，再加上他略带疲惫的面容，整个人隐隐透着一种病态的偏执。

这让她莫名想到那柄在慈安寺石室中发现的匕首。只是那匕首在她闹着要自杀的时候被搜了去，不知被扔去了哪里。

但李沐瑶知道，李执如今面临的情势并不乐观，这般锋芒毕露，也不知有几分是固执，几分是强撑。

她轻声问道：“皇叔，您还需要我……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