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殉是在医院醒来的。虽然那些伤口都已经随着模拟的结束而消失,但是那些痛觉依旧留在他身体。
校医见他醒了,非常严肃地告诉他在模拟中受到致命伤是有很大可能会影响实际身体情况的,还抱怨了一句这届新生都跟不要命一样打得你死我活。
病房是有近六张床位的大房间。长条的玻璃窗户外面是九月的太阳,时不时就会有一阵风把透明白纱窗帘吹起来。程殉是住在最靠里的一张病床,他往外看,病床上躺着和他一样没有外伤但是无法动弹的人,但是没有那天和他打架的那个人。
说到底还是程殉违规在先。现在再复盘想想,那人一开始可能也没和程殉认真打,所以前面也没下什么重手。
不得不承认的是,帝国的一切都比母星气派好多,连军校的路都是特别宽大,仿佛都随时随地有足够的场地可以召唤出机甲。更不用说那些看上去就先进前卫的建筑,成熟体系化的训练系统——程殉在母星实用模拟训练的次数屈指可数,他忽然觉得之前的六年学习在很多地方都走了太多的弯路。
他站在帝国军校,由衷地羡慕那些生下来就能享受这一切先进资源的人。人是没有选择的,向往并不代表着能够拥有。程殉虽然已经来到这里,但是他不是一个只用单纯考虑自己的学生,他背负着母星的任务。
所以他才会用咬人这种在格斗中明显违规的方式,来试图让自己能够翻盘。
只是如果他的对手就是帝国军校的平均水平的话,他可能真的会被淘汰吧。
通讯里通知着本次考核的最后结果与排名,程殉由于第一个轮次就输掉了,所以没有任何的加分,排在末尾。他在考核详情那里看见自己对手的英文代号“Hawke”,他也只是排在中流的位置,应该输掉了是后面的比赛吧。
通讯里还有一份账单。医院唯一能给这些神经受损的学生们提供的医疗措施是按分钟收费的止痛泵,而且所有的医疗项目都需要学生自己掏钱。
母星每月都会给程殉汇一笔比他之前拿过的所有奖学金都高的生活费。但兑换成帝国货币后,这些钱只够他勉强维持最基本的生活开销。
程殉看见账单后,直接把止痛泵的管子拔了,忍着浑身上下的疼去办出院手续。
回到军校的第一节课是理论课,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坐着三排学生,应该是有不少人都逃课了。头发花白的老教授颤颤巍巍地走上讲台。
老教授翻开书本,说这节课我们继续来讲机甲构成原理,然后就开始在黑板上画公式,丝毫没有在乎台下有多少学生在听的样子。
程殉在母星学过这门课,一开始还能跟上这教授的进度,后来教授引用的概念与数据越来越复杂,程殉越发觉得困难。这时,那教授忽然放下电子粉笔,点了点程殉,又点了另一个还在趴在睡着的学生:“你们两个,上来帮我把这些式子推算完吧。”
程殉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好运气,一头雾水地走上了讲台,对着那式子不知道该怎么下手。另一个人染着一头蓝色的头发,被周围的同学推了推才醒过来,也是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程殉写了几条就写不下去了,可是他余光看见身边的那位同学一直有在写。程殉只能把粉笔顿在那里,再写不出什么了。那位同学在后面计算了一堆,写完就把粉笔一扔,又回到了自己座位。
教授走过去拍了拍程殉的肩膀,示意他可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了。
程殉低着头下去了。后面的课他也没什么心思听下去了。
为了省钱,程殉基本都是用便利店的特价便当来解决吃饭问题。有时候是混了几个虾仁的蔬菜沙拉,有时候是快过期的午餐肉三明治,都是刚从冷藏柜里拿出来的冷冷的东西。
今天是肉松面包。程殉一边拿着面包啃着,一边还在回想着上课时自己没能推出来的那个算式。今天对着那面黑板的无措感受,确实让他有点难受。干巴的面包很难下咽,他感觉自己的嘴又开始疼。帝国的日子比他想得要难熬,也更琐碎而漫长。
这时候,程殉看见那天的对手就站在街道旁边的一处小巷子里。
他居然光凭背影就可以把这个人认出来了。
那人靠着墙站着,把烟圈吐在对面另一个人的脸上,对面的人也没有生气的意思,还在低着头弯着腰,用一种类似道歉的姿势继续跟他说着话。
程殉经过巷子口的时候,离他只有一道手臂的距离。
“看什么看啊。”
他在程殉路过的时候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轻到程殉以为是自己幻听了。程殉再回头,却又不能再看见巷子了。
“听你的意思,你知道我?”黑鹰说话的时候,眼睛还盯着刚刚路过的人。
对面的人点点头:“因为我也是从实验所出来的......如果那时不是你毁掉了那里......我还被关在那里,做一个实验品——我完全没有想到,会有一天在军校遇到你。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进军校的,我以为只有我......我当时就在你旁边,我看着他们把你绑在手术台上,将那些机甲与你的神经连接......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那人低着头,原来是在抑制自己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他被黑鹰的烟雾呛到,剧烈地咳嗽了好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