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仲山怎么会不知道,这个‘梁’字的轻重。
毕竟英宗朱祁镇身边潜伏着梁霞,而梁霞跟瓦剌出于某种利益关系,会互通有无。
那就代表,此事最好还是暂时不要一股脑地捅到英宗朱祁镇耳边去。
相对悠宁郡主的婚事这种,对梁霞本人来说不痛不痒的事情,跟瓦剌的银钱赌注,会让梁霞更加留心,也更有动机去从中作梗。
“多谢管事提醒,我心里有数了。那这个置换协议的行销……”胡仲山点了点头,眼神飘往远方。
“我会起草一式两份通知,一份发往九江总号备案,一份即刻发往燕京;反正瓦剌使团回去了之后,他们的这些买办代理还在燕京附近,乃至全国境内活动,只要他们有余钱在账上,我们就定向推销这个置换协议,不过为了让米粮市场的价格看起来有吸引力……”南直隶分号管事欲言又止。
胡仲山当然明白他在说什么。
要想让米粮市场的价格对瓦剌看起来更有吸引力,就得趁着三叶大肆营销的时候,联合米粮贩售的商家,操纵米粮市场价格。
不仅要让米粮商家大肆屯粮,还得制造出米粮欠收,今年可能有旱灾蝗灾等等的信号,让普通百姓乃至军队,提前储备粮食。
这样才能人为地在有限时间内,尤其是这三个月的最开始,让粮价一路飞升,给瓦剌造成紧迫感。
等瓦剌将存款大笔购入这份置换协议,卡死了三个月之后预期的基准价格,再联合米粮贩售商,开仓卖粮,让价格一泻千里。
踩着节奏,让瓦剌在将近三个月底比较日的时候,彻底崩盘。
胡仲山想起了,挂在九江家中,父亲书房墙上那张,毛毡子上的蜡烛图。
多亏了父亲敏锐的商业嗅觉,当时这个精妙的发现,及时传达给了大胜米行的许家,加深了两家人的联结。
此事若没有一个得力而靠得住的米商作为助攻,只怕光是这个置换协议的内详,都要罗皂半日,甚至还要收取三叶一笔昂贵的费用。
毕竟大肆屯粮需要额外筹建仓储,还要购置防火防盗设施。更有镖师运货的人手,需要从农家集体采购米粮。
这些步骤,都需要钱。
但大胜米行,向来以思路活泛,行动迅速出名。
他们在开糖水铺子的时候,就已经研究了很多普通米粮行当之外的门道。
想来今时今日,要突然增加库存,对他们并不是最大的挑战。
据胡仲山所知,这家人最在意的,是他们的品牌形象。也就是商户最看重的,人心所向。
如果一笔买卖,需要让大胜米行担上恶名,砸了他们家苦苦经营的招牌,那他们宁可让利,也不会涉足。
大肆屯粮,就有可能造成有人抢不到粮食,甚至饿死的可能性。
三叶作为钱庄,是不在乎这种可能性的。
但是大胜米行作为粮食发售方,他们不可能不在乎。因为如果产生了饥荒甚至饿殍,这些人不会去找三叶的麻烦——找了也没有用,银钱不能吃进肚子。
他们会举着火把,拿起刺刀,冲到许家闹事。
许家大公子才得一对龙凤胎,正是最温馨甜美的时候。
纵使是为了自家子嗣的阴徳,他们也不会轻举妄动,见利忘义。
得想个折中的办法才好。
胡仲山跟南直隶分号管事道别,自己想在玄武湖边再吹一会儿风,由着南直隶分号管事自行先回三叶继续巡查业务。
眼前水天一色的景致,让胡仲山想起了一首太祖年间,刘中丞刘伯温作的一首诗:
“玄武湖中草自秋,石头城下水长流。
繁华过眼成今古,更与牛羊竞一丘。”
是啊。
眼看着刀兵再见,狼烟又起。
普天之下的平民百姓,除了被这世事的洪流推搡着前进,眼看“繁华过眼成今古”,又能做出什么别样的选择?
若是瓦剌果真南下,那即将被当成牛羊,像前朝把庶民当“驱口”掠夺豢养的,甚至有可能是胡仲山自己。
纵然背靠三叶这座大山,腰间别着探事司的令牌,胡仲山也不敢妄言,自己能十成十的把握,能安然度过这场,牵连国运的危机。
他只能尽自己所能,试一试。
再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