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眸渐沉,修长的指节曲起,在这时轻刮上她的鼻尖:“谁呀?”
绯红覆上双颊,苏缨宁紧咬下唇一言不发。沈诀敛眸隐有笑意,取出玉容膏打开盒盖,一股药香扑鼻而来。
苏缨宁看出那药膏将落在踝间,忙指着妆匣下层说:“那儿有,诗韵自营中带回给我的。”
瞥了一眼那药的位置,沈诀收回眸光并未动身。
只当他是不愿任人使唤,苏缨宁掀起丝被一角打算下床自己翻找。
手掌被人牢牢按住,苏缨宁不解看去。沈诀叹了口气:“别动,我去取。”
那一层盒屉都被端了来,苏缨宁瞥了他一眼,在一阵碰撞发出的银铃声中找出虎凝胶。
旋即,托着木屉的手移开送回。
“等等,”苏缨宁叫住他,“夫君,里头是不是有对银铃?”
“是。”沈诀面色如常,却见她拾在手心时拧了眉,“很喜欢吗?”
他送的,很喜欢吗?
苏缨宁点了点头:“似乎是谁送的?东西有趣便留下了,只等潘哥儿回京——”话音戛然而止,余下的期许她未再宣之于口。
夜色渐浓,拔步床上不似往日寂静。
素爱贴着里侧睡的人今夜转过身子,掌心贴紧垫着侧颊,一反常态:
“夫君,睡了吗?”
“夫君,明早几时起身?”
“夫君,是不是冷?你的眼睫时不时抖颤!”
……
温热的气息洒落耳骨,如鸢羽般轻盈飘逸至锁骨、鼻尖,直至周身若有似无地腾起微妙感受。
明日归宁,她有些紧张,可他此刻又何尝不拘诸。
盼她早些安下心来,沈诀极力抑住心底的不平静,阂着眼眸一一答复。
不料身侧的人闻言,一双纤手竟直接攀附上手臂:“夫君你没睡!可不可以再重复一次,应对衙门时的解释。”
呼吸猛地一滞,右臂在滑嫩柔荑的快速碾磨下僵硬地无力动弹,暗哑的声音填满内室:
“好。”
苏缨宁往前贴紧了些,听得格外仔细。只是越往后听,声音越来越沉难以辨清。她只好屏气凝神,凑得再近一些。
月华如练,床榻之上,有银白色光华洒落。
沈诀一字一句说给她听,玉石般细腻的声色流淌而出,各生紧张的二人都渐渐放松下来。
话音终落,身侧没了声音,沈诀轻勾唇角这才偏头看去。
“睡着了?”
他的嗓音极淡,明显是在说给自己听,却未料到身旁立刻有了应答。
没出声,丝丝缕缕的墨发蹭在耳边——她在摇头回答他。
沈诀这时才发觉,她的长发被拨置另一侧,脑袋已整个凑近。咫尺之间,那双深眸静静凝着一缕遗落的长发。
指腹抵着耳根,沈诀轻轻挑起那缕落单鬓发,弯置耳后。眼前的人则下意识瑟缩,随着动作偏眸看来,神色间似有不解。
相距濒近极限,沈诀半眯起眼眸,喉间发紧。荔枝香气萦绕鼻尖,床帏之下暗流涌动。如此氛围下,一些水到渠成的事未尝不可。
十指扣住单薄肩胛,沈诀将人固住,眸色流转。
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嗓音缱绻:“睡吧。”
苏缨宁渐渐反应过来他在帮忙整理头发,跟着点了点头:“可是夫君——”
一双杏眸盈动似水,一本正经地与身下的人对视。她想再问问明日安排,只是上半身被牵制着,说话间尾音不自觉上扬,溢出娇羞的叮咛声。
正要继续说完,潮润冰凉的唇瓣忽而自下凑近,拦住那些将说出口的话。
丝丝凉凉的知觉自唇周蔓延开来,明明是蜻蜓点水的举动,她的心里却似烈火炙烤般沸腾难耐。配合心口的剧烈跳动,红润樱唇一翕一合未再吐落半字。
凝了凝心神,发觉身心皆难平复。苏缨宁索性放弃思考,嘴比脑袋快地愣愣唤了声:“夫君?”
若在白日,耳侧的绯红极易被人察觉。沈诀调整好呼吸,掩饰似的在脖颈处又落下一吻:“睡吧,都安排好了。”
她今夜夫君叫得勤勉,便是问至天亮也照单全收。只是白日累乏得久,不忍她夜间再无眠休。
彼时,苏缨宁溺于脖颈的柔软触碰,分身乏术。
见无回应,沈诀轻笑:“双臂举久了,夫人若再不起身怕是又要……”
这回一字一句吸收得格外快,苏缨宁动若狡兔,从他臂间挣开躺回床榻,顺带将自己的丝被拽至脖颈处。片刻后,又不放心地带到鼻尖背过身去,不想理他。
竹林里招式利落,怎么这会儿支着自己便不能坚持了!还…还一而再,欲再而三。
指腹下意识搭在唇边,苏缨宁纤手握紧成拳,软绵绵地砸向丝被,宣泄心底的不安。
极无威慑力的动作,倒不如直接砸在自己身上。沈诀笑得清沉,侧身将手搭在纤软的后腰上,轻轻握住不安分的手:“我下回注意。”
这档口不适合再争辩,他的信誉不差,眼下态度也还算诚恳,也许确实是因为手臂酸麻才误触两回。
双镯相碰,发出清泠泠的玉石脆响。苏缨宁闷声将头捂在被子里,模模糊糊“嗯”了一声。
夏至方至,结香花束耐过暑热,绽开于凉生室内。荷风吹动朵枝勾起幔帐,拂落脉脉苦楚与往日万难。
——
回苏府的车辇早早停靠在外,侍从忙碌地搬前搬后,苏缨宁步至府门静静等待。
成婚后的第三日,她渐渐对皇后娘娘口中“廷言常忙于官署,若往日疏漏之处,缨宁还需体恤一二”有了实感。难为他处理事务时仍能保持冷静从容,换做是她面对如此重担,恐难静下心来。
远远瞧见沈诀步履匆匆眉头紧锁,苏缨宁摇头叹了口气:“沈少卿这一日日没个闲暇,倒是练出了处变不惊的本事。”
要不怎么随她如何胡闹,他也淡然处之……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兰叶捧着袋花肥经过,闻言停了下来:“小姐可是等急了,里头衣服已选定,快换好了。”
衣服?什么衣服?
疑惑间,视野中已有人缓步走近。苏缨宁讷讷打量着一身雅青锦袍的男子:“大人今晨穿得似乎不是这身?”
兰叶随视线望去:“小姐不知,姑爷搜找这衣裳用了将近两刻钟。”
为了件衣裳至于嘛?
苏缨宁垂眸凝着鞋面暗暗腹诽,顺手摆弄着裙裾。这不看不要紧,手上动作却随之僵停。再起身时,沈诀已牵紧她的手:
“怎么了?”
苏缨宁怔然抬眼打量,看清了衣裳的花样颜色后,秀眉蹙起:怪道废了这些时辰,循着自己的衣裳佐配当然不易……
“没什么,走吧。”
苏缨宁心头微动,与他一同上了马车,其间又暗暗盯了锦袍几息,不露痕迹地藏起目光。
苏府这边已等候多时,不是二人来得迟,只是苏愈担心才早早起了身。
“怎得还不来。”苏愈手叉腰腹,第三次问起,“青山,再去前街瞧瞧。”
片刻,来人嚷着回禀:“来了来了——”
苏愈忙问:“几人几马?”
他是担心沈诀今日不来的,特别是听说衙门的事后。
青山正要开口,车马已行至街头。苏愈凝神瞥去,星目沉沉:“沈诀今日未骑马,还是压根——”
不等马车停靠府门,苏愈急急上前:“我去接她。”
压下心头不安,苏愈提前做足准备,捏了捏脸改换笑颜。
“小妹回来啦!”
双指搭在车帷上,他拦停马车隔着帷布故作轻松,“谁说回门须得夫妻二人一同回来,独特些也无妨,我还不乐意听他改口呢,缨宁你说是不——。”
攥着车帷的手紧紧不放,苏愈不忍掀开。却不想话音未落,里头竟先他一步有了动作。低眉长舒口气,苏愈抬眸时满面盎然。
片刻,笑意凝在与车前倾身之人目光短暂交接后。
久不见沈诀,苏愈观其眉间疏淡依旧,周身气度却似调理过一般柔和许多。一身雅青锦袍与厢中女子极为相配,此地此刻人都顺眼不少。
眸中情绪再次变化时,震惊已变为满目错愕。只见,沈诀徐徐落地拱手朝他一礼:
“问兄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