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日当头,片云难掩晴空,正为晌午之后的最为燠热之际。
赵姝儿闲闲欹在榻上,百无聊赖地逗弄着蛐蛐,半窗疏影横斜。
屋内各处摆了冰,甚为清凉。
她却有些烦躁,玩耍片晌,又歪在窗畔。
窗外绿荫委地,一树半熟的杏子浅藏密叶间,青青黄黄,光看着齿颊就已生津。
她吞了一口唾沫,几团轻浮的云迤迤然打树顶溜过。
合院静无人语,唯蝉沸盈耳,忽又添“吱呀”两声,牵引她的目光往下垂,垂到那门扇搡开处。
大片日光如水漫来,与她的遐思重叠,惊得她的眸子一跳。
她忙揉了一把眼,方知不是幻觉。
果真是他,如芝兰似玉树的当今大理寺卿。只是,他的身后还跟随着一名中年妇人。
妇人一身灰扑扑的素简衫裙,挽一个寻常包髻,明亮日光下,面上疲态尽显。
她叫许佩娘,即赵曦澄与黎慕白在承烟山山脚遇上的那妇人。她是许莞的亲姑母,亦是前虞洲路转运使许庄辉嫡亲的妹子。
许莞,前虞洲路转运使许庄辉之女,至今下落不明生死不明。
上年秋末,许庄辉一家十八口被屠杀。许莞因去了姑母芩家,躲过一劫。
比及凶案传至许佩娘一家时,许莞却早已打道返程多日了。
许佩娘闻知凶案后,悲恸无比,又焦虑无比。
许莞自离开姑母家,一直未有丁点消息传来。芩家偷偷派了下人四处打探,仍旧一无所获。
许佩娘日日以泪洗面,煎熬不已,不顾家人劝阻,执意要亲自去寻人。
许庄辉的案子悬而未决,凶手久未落网。
许佩娘忧心惊动凶手,从而导致许莞陷入危险境地。是以,她不敢直截了当地去打听询问,只能暗地里寻觅。
她孤身在外,流离颠沛,风餐露宿,久觅无果,又听闻西洲承烟寺有一个善照法师,道法深厚,向他许愿很是灵验。
于是,她抱着一丝希冀奔赴到了西洲。
今日甫一抵至西洲承烟山山脚,她果真看到了许莞。
道是许莞,其实许佩娘瞅见的只是一个背影。但她坚持认为,那女子就是她的侄女许莞——她母家留在这芸芸人世里的唯一骨血。
“唉,不知这许莞姑娘可还安然否!”赵姝儿绞着衣角,忽又道,“那承烟寺真有那般灵?改日我一定要去去。”
王赟不意她的关注点竟在此,又见她小脸严肃绷着不似玩笑,提醒道:“郡主三思,殿下可是下了令的。”
“我不信四哥他看管得会比我父王还要严苛!”赵姝儿眼珠一转,眸光在王赟面上打转,“到时还得请寺卿大人助我一助!”
“噗——”王赟正在吃茶,一下呛住了,搁下茶盏忙拣起之前的谈锋——
“殿下奉旨正在查许庄辉一家的灭门案。若许莞还存活于世,便是这灭门案里唯一的幸存者。是而,这许佩娘至关重要,殿下已遣人去查她的底细了,特意命我带他来驿馆安置。”
赵姝儿顺着他的话,道:“四哥查前虞洲路转运使家的灭门案,这个我知道,是皇帝伯伯下的旨意。”
她一口饮尽杯里的茶,眉尾一扬,叹道:“真真想不到四哥他料事如神啊!他带着白黎赶来这西洲,莫不是早已推出这许佩娘或是那许莞会在西洲现身?”
“······”王赟淡淡苦笑,持壶给赵姝儿添茶。
“看来四哥在查案上深藏不露!唉!要是黎慕白仍在世的话,不知他与黎慕白相较,哪个要更胜一筹些?”
王赟手一顿,搁下壶直扶额,欲言又止。
赵姝儿看了看默立在廊下的许佩娘,俄而,指着窗外靠近院门的一处,道:“就依四哥之意,那偏房恰好空着也是空着,且让这许大娘暂时住在那罢!她也够可怜见的。”
王赟见她终于不再纠缠黎慕白一事,忙点头称好,又环顾窗外,放低声道:
“这几日要辛苦下郡主了,院子外围的侍卫,我会命他们多警醒些的。那处偏房,请郡主放心,我会安排自己的亲随镇日守着,只是要委屈郡主不能随意去院子里走动了。另外,这几日郡主自己也要留神点,有事尽管唤人,更可以让侍卫去寻我过来。”
赵姝儿正吃着茶,突地一阵咳嗽。
“郡主?”
赵姝儿忙举袖障面,边咳边道:“我——咳——没事——咳——刚刚也被这茶水——咳——呛到了——咳——”
午后的风热热地吹来,携上室内的冰沁出的缕缕凉意,顿又变作温润东风,拂乱一茶案的日影。
太阳被翠荫筛得细细碎碎,散漫地在赵姝儿胡粉色纱裙上描一角暗绣,又无意有意罩王赟一身绚烂。
赵姝儿半晌方平息咳嗽,放下袖摆,又埋首在茶盏后,小声道:“你忘了,我现在可不是什么郡主。或许,你可以同白黎一样,唤我为姝儿即可。”
“郡主,这——”王赟摩挲手里的茶盏,踟蹰不已。
最终,他拗不过赵姝儿,不得不应诺了。
“许庄辉,这个人我记得你说过的虞洲诅咒案里有提及过。许莞既是他女儿,那时你在虞洲可否见过她?”赵姝儿以手支颐,展颜道,“说不定我们还可以助上四哥一臂之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