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下的纤纤皓腕,亦是不堪握。
犹记适才,他一抵达府邸便以用膳之名,命锦允传她来不梨居。锦允跑了一趟,却禀道,她不在柠月轩,亦不知她去了何处。
可杜轩明确告诉他,她回府后就未再外出。
幸而童迁及时前来禀报,说看到她往荷花池的方向行去了。童迁以为她要去寻找膳食灵感,便没前去打扰。
可荷花池一带,若是不熟悉地形之人,很难一下子从里面绕出。
月色飘飘忽忽,他睇来的眸光仿佛有着坚定的温度,迫得黎慕白颇不自在。她抽回手腕,讪讪笑问:“殿下,案子如何了?”
她胡乱瞟着,腮颊隐隐透出一抹红蕖的颜色,仿佛盛夏已至。
在她望来之际,赵曦澄忙移开眸子,把手指慢慢收拢道:“案子大理寺仍在查。”停了一停,又看向她,“为何会独自来此?”
黎慕白不便明言是自己胡乱走迷了路,只好继续东张西觑,乔装赏景:“那个,这里月色比别处幽静,我就——来看看了。”
瞧着她欲盖名彰的做派,赵曦澄轻轻哼笑一声,方发觉四下里的蛙鸣甚是稠密。
她的身后,波光流月,淡淡银辉变幻莫测。
尚未至荷花炽盛的时节,池面只散着初生的新叶,细细的,圆圆的,零零星星浮在水面上,如刚裁下的最柔的软烟罗。
一只蛙蹬上去,又立时滑到了水里,把一池月色搅得慌乱破碎。
他盯着那绵绵延伸的涟漪,道:“以后,在府里也让杜轩跟着罢。”
突如其来这么一句话,让黎慕白蓦地瞪大了眼:“殿下已确认府中有操作‘江山眉妩图’的同伙了?”
赵曦澄神色一僵,语调生硬:“没有!”又见她一脸的不解,心有不甘地补充,“别忘了你的司膳职责,省得我传膳时找不到人的。”
黎慕白:“······”
她跟在他后面往不梨居行去,一路腹诽“司膳官”这个紧箍咒。
不梨居里,灯烛煌煌,案上的吃食,色泽诱人。
毋庸置疑,这些吃食并非黎慕白这个司膳官备下的。
不过,她已练出了厚脸皮。
赵曦澄给她的手重新上过药后,她像是怕欠下什么似的,执意给他的双臂换了药才作罢。
两人一同用膳,黎慕白早已饥肠辘辘,三口并做两口,吃得飞快。
赵曦澄看她大快朵颐地模样,不知不觉间比往常竟多用吃了一碗饭。
饭毕,杜轶进来拾掇,把茶瀹好。
赵曦澄拿出一叠罗纹笺递给黎慕白,然后去了书案处。
黎慕白顺势坐在窗下细看。
纸上是赵曦澄的字迹,所写内容是淑妃娘娘在钟萃轩的行程。
淑妃娘娘均会一天去钟萃轩三次,大约在巳时、申时、戌时。
今日亦不例外。她如常抵达钟萃轩后,照例向钟萃轩的掌事宫女询问了朝莲公主的饮食与用药,然后又去了正屋。
采卉出来禀告,道公主服完药后已睡着。淑妃便没让随侍的宫女跟进去,只身进屋瞧了一瞧,未几就出来了。
她嘱咐采卉好生照顾公主,又问了问采卉的伤势,并道,若是朝莲公主有任何需求,可以随时遣人去她的永和宫。
然后,她又提点钟萃轩的宫女内侍要仔细照料,接着便带了自己宫里的宫女与内侍离去。
“淑妃娘娘为六弟生母,在父皇尚未登基时,已是侧妃。”赵曦澄走过来,扫了一眼黎慕白手中的罗纹笺道。
黎慕白忙起身,规规矩矩道了个“是”。
赵曦澄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端了一盏茶踅回书案。
黎慕白重又坐下,支颐凝思。
案上的蜡炬在绢罩子里静静燃烧着,黄的光晕开,皴染出一种古旧的恍惚。
在赐婚旨意下达后,母亲也曾给她讲过一些宫中的情形。
当今天子赵珩,未登基前于皇子中排行第六,为益王,第一任王妃便是赵曦澄的生母李玉壶。
据传李玉壶出身于民间,身怀武功,与赵珩年少结缡。
只可惜,李玉壶在赵珩即将登基前病逝了。
其时,赵曦澄尚是一个稚子。
其时,郭太师还不是太师,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
其时,益王府除了正妃李玉壶之外,还有一个侧妃,即郭家嫡长女郭清梧。
李玉壶病逝后,郭清梧成为益王正妃。随即,镇守北境的信国公之嫡孙女周臻也进了益王府,为益王侧妃。
只不过,信国公的儿子们,在信国公去世之后,均未走上武官一行,全从了文,如淑妃周臻之父周翰,便是当今的御史大夫。
赵珩登基后,先追封赵曦澄生母李玉壶为文贞皇后,立郭家嫡长女郭清梧为皇后,封信国公嫡孙女周臻为淑妃。
如此一来,四皇子赵曦澄与郭清梧所出的七皇子赵明淳均是嫡子。
朝中久未立太子,圣意难测。
一个虽是嫡长子,但母族势微。李玉壶本就来自江湖,病逝后,更是不见李玉壶的任何家人。
一个是嫡次子,母家是煊赫的太师府,郭太师更是手握重权。
“这是今天钟萃轩所有人的问话记录,以及关于案子的一些重要信息。”赵曦澄在她对面坐下,把一沓新的纸放到她面前,持起一根银签子,揭开绢罩剔了剔灯芯。
火柱膨胀,亮堂不少,连带落在案上的几道暗影都立时清减。
黎慕白收回遐思,见那沓纸上的字均是他适才写下的,连忙浏览起来。
字迹赏心悦目,如行云似流水。
她抽出一张新的空白罗纹笺,执起搁在三彩芙蓉晶石云纹笔架上的湖笔,蘸了蘸墨,一壁看一壁圈圈涂涂,或在空白罗纹笺上写上一写。
“赫连骁那边,暂时尚不知朝莲公主身亡一事,但也瞒不了多久。天亮前,能找到朝莲公主的死因,是最好不过。”
赵曦澄把绢罩子安好,又道,“你也莫忧虑太多,尽力即可。左不过还有大理寺顶着,我离宫时他们仍在钟萃轩里勘查。”
“是!”黎慕白应道。
赵曦澄伸手,取走她几张她写过的罗纹笺。
上面是她写下的摘要与标注。
许是写得过于快了些,字并不十分齐整,有些地方甚至用上了她自创的符号,但也笔墨横姿,似高高低低的春草,别具一格。
此间,淑妃的标注尤为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