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过后,皇帝命赵曦澄全权主理钟萃轩诸事,便去了政事堂。
皇后与淑妃则仍守在钟萃轩。
期间,赫连骁那边遣了一个在偏殿服侍的内侍过来,询问朝莲公主的病情是否有好转。
那内侍,尚未抵至钟萃轩门首便被拦下了。
幸而钟萃轩素来就戒严,是以,那内侍见怪不怪。
淑妃娘娘以“朝莲公主服了药,正在歇息”为由,命那内侍照此话回复赫连骁。
钟萃轩正屋里,赵姝儿一心扑在检验朝莲公主的尸首上,黎慕白于一旁协助。
朝莲公主身上无任何伤口,也未呈现出中毒迹象。因不能破坏尸首,赵姝儿只得梳篦着朝莲公主的每一寸肌肤,连头发丝都不曾放过。
尽管细致如此,可直至日沉时分,朝莲公主的死因仍难明。
为免端王爷与柳妃记挂,皇帝命赵姝儿先回府去。
赵曦澄让黎慕白陪同,并暗地嘱咐赵姝儿——朝莲公主身亡一事,尚须保密。
赵姝儿亦知兹事体大,一改素日的嬉皮笑脸,郑重颔首做保证。
黎慕白将赵姝儿送回端王府,便赶往位于仁风坊的陈家医馆,找陈若林确认两种金疮药。
金疮药,是她在钟萃轩连着正屋的耳房发现的。
赵姝儿在检验朝莲公主尸首时,她抽空去了一趟耳房。
耳房里,除却采筠采卉的衣衫首饰等日常之物,她还找到了两瓶金疮药。
描三色莲的白瓷瓶里,药已用去大半。另一官窑冰裂纹青瓷小瓶内,所剩药膏甚多。
太医曾言,给采筠采卉开了疗伤的药膏。
她不明白这瓶金疮药为何会出现用量不一,便从瓶内各挑一点子药,悄悄用帕子包了。
陈家医馆里,陈若林放下帕子,对黎慕白道:“姑娘放心,这些应是御用的金疮药,疗效上佳。”
黎慕白谢过,问道:“可有不同之处?”
“有,比如这个——”陈若林指着她从青瓷小瓶里挑出的药膏,“用的便是乳香、没药、冰片、松香等上乘的药材制成的。”
“而这种金疮药——”陈若林又指向帕子上的另一小团药膏,“还添了一样十分珍稀的药材——赤芍。”
“赤芍很珍稀吗?”黎慕白问道。
陈若林颔首道:“这赤芍,对创口有奇佳的疗效,是制金疮药顶好的药材,但因产于北夏,所以于我们来说,自然是珍稀的。”
黎慕白赞道:“陈大夫果真博学强识!”
俄而又问:“近日我在研制一种糕点,正好要用到红豆。请问陈大夫,相思子可不可以当做红豆来食用?”
陈若林忙道:“切不可!虽然相思子我从未接触过,但我记得医书上有过记载,相思子是有毒性的。”
“幸亏我多问了一句。”黎慕白忙装作感激不尽,接着问道,“这相思子的毒应不大罢?我看到有些首饰就用了相思子来点缀的。”
“这个我就不慎清楚了。”陈若林道,“但医书上提过,曾有人中了微量的相思子之毒,因面黄肌瘦、对所进之饮食难以克化,被误诊为脾胃虚弱。”
“医书的编者还特意点出,因这两者的症状过于相似,即便是经验丰富的医者,亦极易弄混淆。”
“是以,针对此种症状,医者应细致询问患者的饮食。”
黎慕白再次谢过,又问了问庆阳长公主的头疾。得知长公主已无先前那般畏冷了,她方与陈若林辞别。
比及离开仁风坊,天色彻底暗下,她忙让杜轩驾车回府。
凉王府里业已掌灯,赵曦澄人却未归。
黎慕白不想就此回柠月轩歇息,便沿了一条石子漫的曲折小路,信步走着,一面思忖案子。
天上浮着零散的云翳,月未出,各色灯盏倒比素日亮了三分似的,把偌大的府邸妆点得花团锦簇。
走着走着,她居然不知身处何地了。
几番左拐右弯,最后,她停在了一处荷花池畔。
风从水面散来,凉而不冰,清润如玉,又淡淡蕴香。
她揉了揉酸胀的脑门,认命地等人来寻自己,然后捡了一块雪白的太湖石倚着,听蛙鸣此起彼落,如弦如鼓。
出宫前,她悄悄暗示过赵曦澄——看管好朝莲公主的妆奁。
对于朝莲公主的死因,她心里已模模糊糊猜知。但鉴于凶手的作案手法尚未明了,是以,不敢贸然下结论。
更何况,案子错综,又涉及两国。
因而,她未让赵姝儿留意到那莲花玉簪。在赵姝儿准备用银针给朝莲公主验毒时,她出手制止了。
她不想亦不愿赵姝儿牵扯进来。
小憩一晌,她觉得不再头昏脑胀,便折上一根树枝,找了一块空处,就着淡薄的灯光,蹲在地上继续推断案子。
朝莲公主的屋子,她在协助赵姝儿验尸之余,亲自搜查过一遍。
当下的首要之务,是尽快找出凶手的作案手法。
在她同赵姝儿离宫之际,王赟已将钟萃轩的所有人问完了话,就连淑妃娘娘因朝莲公主休憩时进过屋子,也被请了去。
她不便看那些问话记录,但赵曦澄势必会看。
案子的疑团,也许在那些问话中可觅得一些线索。
她估摸着赵曦澄应该回府了,便丢掉树枝,准备起身,方发觉腿脚酸麻得厉害,只好仍蹲着,一壁揉腿一壁打量四周。
荷花池并非很大,不远处种有几株翠竹,细细长长的竿子,微微弯曲的梢头挑了一枚缺月,几缕浮云点缀。
当真好个赏月之处!
吹着若有若无的荷风,赏着清雅无边的竹月,她暗叹这凉王府可真够大的,发誓往后绝不乱走了,正尝试着再次站起身,却见路当头有人疾步而来。
那人仍一袭深紫的袍子,衣袂卷卷,在这失了光鲜颜色的茫茫夜海里,有一种缥缈的明亮。
赵曦澄很快就抵至她跟前,眸光落在她睫羽上。
黎慕白看他面露急切,忙问道:“殿下,是不是朝莲公主的案子有了变故?”
一壁说一壁挣着站起,不虞腿仍麻着,起身起到一半,一个趔趄,人往后跌去。
赵曦澄忙伸手掣住她的腕子,才令她没有摔个难堪的四脚朝天。
“那个,踩到小石子了——”她尴尬着解释,努力站稳,把身子从他面前挪开一些。
夜风拂过荷花池,送来洁净透腑的初夏气息。她头顶的一盏白玉紫檀宫灯,微微旋转起来。
云翳把月亮浅遮,二人身上像是落了纱。
赵曦澄牢牢捉着她的手腕,只见灯光染上薄而软的月色,在她浓密的两扇长睫上,如水波般颤颤滑过,一下又一下,教人难以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