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春风这种暗器,如果是不知道的人拿在手里,都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只当是小男孩玩耍用的。
因为它实在是太小了。
只有指甲盖大的一枚银色月牙,以稀有的薄锡制作而成。
正因为薄,进入人的身体后,可以变形,压扁或折弯,却锋利不减,力道不减。
落樱把它放在手心中,凝视了好一阵。
就是这枚小小月牙,可以杀人于无形,且不留任何痕迹。
不留痕迹的意思,是即便是仵作来验,除非开膛破肚或剖开脑子,仅凭外表的伤去判断,根本无法得知有一只小东西从死者身体里穿过,瞬间使其毙命。
这就是聂小裳让人闻风丧胆的原因之一。
如今聂小裳信守承诺,将这世上唯一一枚醉春风交给落樱,曾经千思万想的东西握在手中,却忽然变得无比沉重。
落樱道:“看来你是真的要收手了。”
聂小裳坐在灶前,给炉子里扇火,锅上的蒸笼里,一屉南瓜酥即将出锅。她悠悠地扇着火,道:“‘醉春风’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落樱道:“什么重要?”
聂小裳道:“某一年,某一天,也许你会和我一样,不再喜欢这种冰冷的东西,哪怕它再厉害。”
落樱哼道:“失败者的说辞。对于一个刺客,失去武器,相当于把命交给敌人。”
聂小裳道:“你会杀我吗?”
落樱一怔。
聂小裳道:“如果是几年前,你会杀我。但现在,你不会,起码不会亲自动手。所以你问我什么最重要,我告诉你,情,最重要。一旦心中有情,你就会喜欢那些温暖的东西,而不是醉春风。”
加曹先生跳槽道同花医馆
韩糯儿第二天果然来九尺潭了。
中午十分,九尺潭的人终于少了些,聂小裳在稀稀拉拉的人群中,看到韩糯儿露出半个头往里张望,立刻把她喊进来。
落樱的桌上比往日多了一个雪白的瓷瓶,里面插着一束狗尾巴草,毛茸茸的散开。
韩糯儿坐在落樱对面,看了看那瓶狗尾巴草,脸红了一下,慢慢把自己的袖子撸上去,露出两只纤细的手腕。
聂小裳与落樱同时一怔。
昨夜看着并不算明显。白天看来,那些长着肉芽的麻点似乎更加鲜红,肉芽的正中还冒着莹莹绿光,仿佛一些鬼点,看上去叫人既恶心又胆寒。
这么蹊跷的麻点从未见过,聂小裳隐隐担忧起来。落樱沉着脸检查完毕,道:“我开些药膏,你今天就敷上。以后每天都来敷。”
韩糯儿道:“每天?我只有五文钱。”
聂小裳赶紧道:“不要钱。只要你每天来就行。”
韩糯儿道:“可我要帮祖父做饭。”
聂小裳吓唬她道:“这个比做饭重要。万一长到脸上,你就毁容了。你爹呢,让你爹做。”
韩糯儿一听她爹的名字,脸就拉长了:“我没爹!”
落樱紧紧盯着韩糯儿的眼睛,盯得她开始发怵,才以不容置疑的口气道:“明天这个时辰,必须来。你不来,我就一直在这儿等你。听清楚没?”
韩糯儿眼神躲闪着,道:“听,听清楚了。”
韩糯儿走后,聂小裳问落樱:“到底什么病?你有几成把握。”
落樱面无表情道:“下一个。”
聂小裳望着韩糯儿扎着两个小辫子飞快跑掉的背影,一块石头压在了心上。
往常落樱看病,开几天的药,怎么吃怎么敷说清楚,很少让病人再来。她若开口让人天天来,那就表明,这个病……非同小可。
聂小裳一面核算今天的账目,一面暗中担忧韩糯儿的病,一分心,拨错了算盘。
她低头一看,欣喜若狂,今日一天就进账三千二百两银子?!!!
赶紧再算一遍……
嗨,虚惊一场,是三百二十两。
奶奶的。
聂小裳不禁感慨,骄人巷的药材生意竞争实在是太激烈了。
如今九尺潭出了一个美女名医,要名有名,要颜有颜,要艺有艺,每日病人踏扁了门槛,就这样,从进账来看,也没街头巷尾传言的那么夸张嘛。
人家都疯传九尺潭一日有上万两黄金,聂小裳心道:“纸上的富贵,我谢谢你们嘞。”
她起身来到窗前,给鱼缸里加了一把茶籽,逗了逗小太阳。小太阳最近被聂小裳一调教,变得好像更活泼了,小东西好像认人似的,看见聂小裳的影子就疯狂摇头摆尾。
街上忽然传来一阵“叮铃铃铃”的清脆声音。
一队人驼当街穿过。驼上坐着的几人都是异域打扮,衣服后背、袖口、袍边镶有猛兽图腾。这么热的天,每人带一顶卷边毡帽。骆驼的两侧坠着沉沉包袱。
聂小裳心下纳闷:西域的药多是人参、鹿茸、肉苁蓉等补肾壮阳的药材,以冬天服用居多。这类药夏天服用,容易热性过大,由湿热转为实热,过犹不及,因此夏天从没见过这批人送货。
今年的夏天尤其酷暑,据说南方旱死了几千亩良田,他们怎么这时候来了?
不仅她有这样的疑问,对面同花医馆的田蜜芽、下游悦东家、博裕医馆的掌柜们,纷纷在门口张望,窃窃私语。
聂小裳直觉这里面有事。
落樱把她盯得死死的,聂小裳想了想,把二熊叫来:“你去一下名媛裁缝店,把谢阿蛮叫来。”
没过一会儿,谢阿蛮远远跑来,肩上还搭着一块新潮的料子,抱怨道:“你现在谱摆大了你,还要我来拜见是吧?到底什么事,我店里一堆人等着呢。”
聂小裳取笑道:“还不是那群小姐夫人姨娘,放心吧,你一走,她们闲聊都是两个时辰起步,有你没有区别不大。”
谢阿蛮道:“这怎么说的,区别大了!她们闲聊我不在,我就损失第一手资料,往后还怎么在骄人巷号称百晓生?”
聂小裳道:“是吗?那我问你,刚才来的时候你有没有迎面碰到一队骆驼?”
谢阿蛮:“碰到了。”
聂小裳:“他们要去哪里,找谁的,百晓生,嗯?”
谢阿蛮“呵”道:“这个呀,我当什么大事呢。”
刚想滔滔不绝,忽然闭口了:“不知道。”
一听他那无所不能的口气,聂小裳就知道有戏,可惜人家就喜欢关键时刻卖关子。聂小裳道:“不知道?”
谢阿蛮语气很硬:“不知道。我今天务必要把这块料子卖了,走了。”
他一转身,料子就被聂小裳一把拽了过去,也学着他的样子搭在自己肩头,道:“多少钱,我买了。”
谢阿蛮登时眉开眼笑,摊开掌心:“还是你有眼光。既有眼光,还有钱。十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