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序在路边拦了辆的士,去城南的父亲家。
这是片破旧住宅楼,自打她记事就住在这里,直到上大学才搬离。
朱序的妈妈和朱震是同厂工人,在她12岁那年,妈妈因病离世,后来没多久,朱震也下岗了,为了生活,他不得已去前面菜市场租了个摊位,卖起猪肉。
继母是在朱序14岁时进门的,距妈妈离开仅两年。后来同父异母的弟弟出生,目前在读高中。
朱序下了车,加快脚步跑上五楼。
她拿钥匙开门,却闻见满屋食物香。
继母沈君手里端着菜从厨房走出来,见她进门,笑意满满地迎上前:“朱序回来了,外面冷,快来洗手吃饭。”
朱序站着没动,目光跃过她看向客厅,心下一沉。
梁海阳穿着件黑色高领衫,正给圆桌边坐着的朱震倒白酒,注意到这边动静,立即放下酒瓶走过来,一时没开口,只略垂着眼默默看着她。
朱序知道被人算计,忍着怒气:“你怎么在这儿?”
“爸叫我过来吃饭。”
朱序冷冷道,“起诉状收到了?”
梁海阳略顿:“进来说吧。”
沈君很是会察言观色,见两人僵持,忽而一笑,把手里盘子递给梁海阳,上前一步挽朱序:“就是就是,有什么事总得坐下来好好说,饭都做好了,边吃边聊。”
朱序本意想走,却被她连拉带搂地按在餐桌前。
全靠沈君一人张罗,把梁海阳安排在朱序旁边。
朱序满脸冷漠,眼睛看着对面父亲,他哪儿有摔伤迹象,右手颤巍巍端着小酒盅,仰头一口给干了。即便中风后遗症严重,也没耽误他吃喝赌。
他喝完,拿了旁边的干净酒盅倒酒,费劲地递过来。
朱序没接。
沈君赶紧打圆场,“喝你自己的,给孩子喝什么酒。”她往她碗里夹鱼肉:“吃中间的,没有刺。”
朱序仍没动。
那三人不敢逼得太紧,暂时去聊别的,没再管她。
不多时,坐在她另一边的朱鸾低声说:“吃吧姐,饭总要吃的。”
朱序转过头去,几个月没见,弟弟朱鸾仿佛又长高了些,面孔也越发出色,没遗传沈君的杏眼,眉目间倒有几分朱震年轻时的英气。
到底身体里流淌同样的血,姐弟俩没那么多隔阂。
朱鸾又凑近了些:“吃饱才有力气对付他们。”
朱序难得发自真心地笑笑,却仍没动筷。面对他们,她实在难以下咽,不想再为这种事强迫自己。
就听那边聊起借钱的事。
朱震苦笑:“最近手气真不好,本来稳赚的,就那一宿全赔进去了。”他端杯敬酒:“多亏有海阳你,这个钱……”
梁海阳起身和他碰杯:“放心吧爸,我们的钱就是您二老的,有什么需要您再开口。”
朱序已无法形容此刻心情,只觉得一种窒息感突然逼近,浑身骨头都僵住,无法动弹。
梁海阳侧头瞧瞧她,继续对朱震说:“钱不钱的都不重要,主要是您跟妈帮我劝劝朱序,所有事情都是我不对,是我做的不够好,以后我会努力改正的。”
饭桌上片刻悄无声响。
沈君琢磨着朱序的心思,借机替梁海阳说好话:“是呀是呀,谁家过日子都磕磕碰碰,夫妻哪儿有隔夜仇。闺女你以后遇到不顺心的事,回来跟我念叨念叨也就好了。”她拿起一根筷子作势敲打梁海阳,却笑脸迎人地说:“然后我再帮你修理他,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朱序低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进门后大衣未曾脱下,这屋里暖气足,她后背和额头全是汗。
沈君见她无反应,又敲打了两句:“咱女人这一辈子的确难,出一家进一家更难,我不就是个例子?海阳够周到体贴,要知足才好。”
梁海阳心虚道:“妈,的确是我不对。”
沉默许久的朱震也开口,“朱序这孩子从小就有主意,但婚姻可不是儿戏。”他说话磕磕巴巴,却拿出一家之主的姿态:“这婚离不了,我不同意,我是他老子,这事儿必须听我的。”
他一锤定音,餐桌再次安静。
良久,朱序终于冷笑一声。
所有目光都投向她。
她垂着眼,从大衣兜里掏出手机,点了几下,递给隔一个位置的沈君。
沈君不明所以,眯着眼看去,竟是一张朱序满脸伤痕的照片。
朱序冷声:“如果这是你亲生女儿,你还会劝她别离吗?”
沈君仍在震惊中,哑口半刻,却小声嘀咕一句:“小打小闹也正常吧。”
她终究底气不足,没敢看朱序,将手机推给了旁边的朱震。
朱序看着父亲,再问:“如果我妈还在世,她会阻止我离婚吗?”
朱震盯着那照片,半晌,闷声说:“你妈都死那么多年了,提她做什么。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也该反省反省你自己。”
朱序心中漫过剧痛,包括她所谓的父亲在内,这一桌豺狼虎豹像要将她活活吞掉。
她呆坐良久,回忆一路赶来时的心急如焚,发现被骗时的气愤恼怒,到这一刻,终于醒悟,一切情绪都是在消耗自己。
她看向梁海阳,平静地说:“你第一次动手,我原谅了你,是因为我对你还有感情。第二次,我给了你最后的机会,结果你死性不改,所以这次我要离婚。你别花其他心思了,我不可能再改主意,另外,明珠花园那套房子归你,车子是你的,你的公司我不插手,我要郊区那套独单以及家中全部存款。”
梁海阳咬紧后槽牙,死死盯着她。
朱序又转看朱震:“你管他借了几次钱借了多少,以及后面他会不会再借你,你需不需要还,都是你们之间的事,从今以后,与我无关。”
她说完起身,想绕到桌子另一边取手机,却眼前一晃,被迎面飞来的东西砸中额头。
只听咚一声闷响,几秒后,朱序才感受到蔓延开来的钝痛。
一个玻璃烟灰缸应声落地,四分五裂。
朱鸾吼道:“爸,你怎么能打我姐!”
朱震气得全身发抖,原本就无法清晰表达,这会儿只重复着:“畜生……你个小畜生……”
沈君赶紧帮他一下一下顺胸口,哄着他:“你快别生气了,听话,消消气,小心犯病。”
朱震粗喘好一会儿,指着朱序,口齿不清地说:“我还是你老子呢,别忘了,是谁一手把你拉扯大,供你吃穿,供你念大学,就供出你这么个小畜生。”他歇了下:“这婚我看谁敢离。”
无人再开口,客厅里只剩电视机的背景音嗡嗡作响。
朱序躲开梁海阳的手,冲同样来扶自己的朱鸾笑笑:“我没事,帮我把手机拿过来。”
朱鸾去取手机。
朱序收好,转身往外走。
“你给我站住!”朱震怒道,“你今天敢出这个门,我就死在你面前。”
朱序一秒未停。
只听身后一阵乱响,有人惊呼。
她回了下头,见朱震手里拿着一瓶杀虫剂,决绝地仰头喝下两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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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医院的走廊上一片死寂。
因抢救及时,朱震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沈君坐在走廊那头呜呜哭泣。梁海阳身靠墙壁,低着头不知想什么。
朱鸾走过来对朱序说:“姐,你先回去休息吧,这有我在。”
朱序站起来:“那有事给我打电话。”
她去走廊尽头坐电梯,等待的功夫,忽然被人拽住胳膊,大力拉入旁边的消防通道。
声控灯应声亮起,面前是梁海阳阴森的脸。
朱序想跑。
他扯着她头发将人甩回,撞向墙壁,一把掐住她的脖子:“这就是你想看到的?不作了吧?”
朱序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尽所有力气挠他踹他。
梁海阳却不为所动,甚至更凑近她的脸:“你离定了对吗?那好吧,你有证据就去告,但我不会承认你我感情破裂。法院不判离的可能性很大,你可以再起诉,当然你最终会达成目的,但这中间一两年的时间,”他停顿了一下,贴着她的耳朵,恶魔般一字一句:“我会拖死你。”
这五个字像是死亡符咒,不给她活路走。朱序更加激烈地捶打他,脖颈的窒息感也越发强烈,她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也从没这样绝望过。
朱序渐渐放弃挣扎,盼他此刻掐死她才是最好解脱。
然而,梁海阳松了手,弯腰拍掉身上的鞋印。他目光定在她的脸上,嘴角那抹笑意甚至带几分愉悦,在她脸颊快速啄吻了下,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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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治慢慢开着车,沿街寻找还在营业的深夜小馆。
满车酒气。
贺砚舟闭着眼靠在椅背上,手掌松松地搭着旁边中央扶手,最近饭局密集,他又喝了不少酒,胃里空得难受。
郑治看向后面,他呼吸轻浅,很安静的样子,像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