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任着一桌人一股劲拧麻绳般盼着他输掉游戏,最后手一摞,认输了。周映实就知道,若是他不肯,不默许,他断然也不敢开口提议闹他的。
他俩发小长大,周映实知道他就这样,你以为风平浪静了,谁知道哪天给你炸弹,他轻飘飘砸给你,要别人以为还是送你一包礼呢。玉面狐狸,他乐得给你做到名副其实。
周映实小他几岁,周家老父老了老了又得了这二子,惯着长大的,嬉皮笑脸惯了。从小到大这些年没少落到他的陷阱里。
周映实有次在酒桌上骂某人小性儿,女孩似的。
原话传来传去,最后传到正主耳里。宋拂被点到,也不恼,笑了笑。隔天就使人给周映实送了个大礼包。
由此,周映实得出结论,宋拂面上的一套,你最好一句别信!
眼下,周映实看着跟前波澜不惊的人,蛊惑着大家提整蛊建议,一桌人笑着打哈哈,这不是刚刚法不责众的时候了。
周映实看着一帮老家伙,不上不下的,他干舔嘴唇。他先起的头,人家入了他的局,现在他却挂在这里了,显得倒是他玩不起。
他下不来台。
周映实心下先把自己最近的行迹掰扯了一遭。确定放心,眼珠一转,说了个法子。
有几个老的脸上有些挂不住,自持清高似的,内心里却又无一不为周映实鼓掌。谁不知道宋家正欲和汪家攀亲,这宋家公子和汪家千金正打得火热。周映实这么一提,不是坐实了宋拂是个委实的浪荡子儿。
也是,宋拂这种身份这副皮骨的人物,年轻气盛地怎肯亏待了自己。
在座的几个人精儿碰了碰眼神,那意思不言而喻。在座的几位都熟面儿,谁传出去,往后在宋家面前就不用露脸了,至少在宋拂面前是。
但各位心里又忍不住鄙夷,听说这宋家公子早先还留过洋的,看着人五人六的,左不是还是个穿花蝴蝶罢了。
偏偏这正主不动声色,面上似乎还带着一抹笑。波澜不惊地,慢条斯理地,折起衣袖搛了一筷子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周映实看不懂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于奉看到他的手腕见戴着一串菩提子,色近辽阳绿。抬手间很晃眼。
周映实也看到了,但他吃醉了酒,酒精上头胆子愈发大了,凑到宋拂跟前直接上了手去碰,说出来的话却叫人大牙笑掉,“你这青提,怎么缀手上来了?”
宋拂拨了拨他的头,离开他辐射范围内的酒气,腕间的东西却不掩,倒像是专专露给这些人看的。
于奉适时叫人送来一碗醒酒汤,递给了周映实。然后看着宋拂说了一句,这菩提子好品相。
说到这儿就了,再多话就满了。
宋拂先前没喝酒,神色还算清亮,这会儿倒像被周映实熏醉了,眉眼间有些酒气。他抬头看着灰色西装的男人,慢慢笑了。
“听起来姐夫有些研究。”
这一声姐夫叫的于奉一惊,早些年他们于家和宋家来往时宋拂年纪还很小,碰了碰面,小孩子嘛,大人说个称呼就叫了,隔天再碰面依旧不认识谁是谁。这几年宋家如日中天,他们这一层又隔得远,抹开旧事不提。没想到今日见了面,他还记得。
他轻描淡写肯卖他一声“姐夫”,众人才知道还有这一层。
于奉斟酌着开口,“研究倒谈不上,只是家母信佛,少不了听她念叨几句。”
宋拂眼看着他,循序渐进问道,“佛教里头有什么讲究?”
一桌人跟着都静了,听他后话。
因着这宋少东家的询问,一桌人的目光聚在他身上。于奉一时拘谨,他缓一下气氛:“菩提树下菩提子,佛陀悟道的地方,佛教讲究个清净,禅心一片嘛。”
宋拂垂着眼摩挲着腕间的珠子,一颗一颗拨弄着,不响。
于奉只好接着说。其实他没什么话,也不信这个,除了平日听老太太念叨几句再无其他。他一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宋拂拨珠子的手一顿,抬眼看向他。
他满心只想给这宋家少东留下点什么印象,一心急什么都出了口,“佛教还讲究五戒。”他简直赶鸭子上架。
宋拂微一挑眉,生动的表情好像昭示着他来了点趣儿。
“佛说五戒,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邪淫,四不妄语,五……不饮酒。”
因着老母亲信佛,这些话于奉从小听到大,这会却结巴了。临着酒桌上一圈人说这么个,不是存心讨人厌是什么。一则,你于奉清高,知佛五戒,但你别在这儿跟一圈俗人卖弄呀。二则,你酒肉吃喝饮够喝足了再秀弄,得了宋家儿子的心,挂了这些人的相。
等开春你于氏有个船舶项目开工,谁会不知道你这一趟是为何?谁不知你心里的小九九?
上赶着讨人厌么。
一桌人,这话只有宋拂听了宽心。这才是杀人不见血,他想说的话借着这位远房姐夫的口就这么出来了。
他面上不表,这时有人才回过神来,怪不得某人今日滴酒不沾。他不干了,喝了醒酒汤脑袋也晕乎,急吼吼当着众人面问宋拂:“你跟我玩真假宋拂啊?哪个你是真,我怎么不知你何时皈依了佛门?”
宋拂只笑不答,抬手唤侍者再拿一碗醒酒汤。
他伸手拍了拍倒在桌上的周映实的脸,可仔细你这张皮。
周映实好像彻底醉昏过去了,侧脸大刺刺搁在酒桌上,平日里他最挑剔,十足洁癖症 。
经过这么一周折,众人又记起刚刚输掉的游戏。这提议者已经醉死过去,剩下的人没一个敢和宋拂相抗。
“你刚刚说,佛说五戒,第三戒是什么?”宋拂突然问道。
于奉突然卡壳,从头开始心里默顺,“……第三戒:不邪淫。”
宋拂得逞,朝众人晃了晃手上辽阳绿色的菩提子。
那意思不言而喻。
不是我玩不起,而是我奉陪不起。
众人不言,内心却暗暗失望。搭起来的戏台子戏没上演演员就散了。
宋拂活动似的站起了身,走到窗前不知道看些什么。身后的酒桌又开始热络,这时于奉听到一个声音叫他。他回头,宋拂正侧身站在窗前。
时候不早了,但窗外不知为何天色大亮,日光灼着宋拂漂亮至极的脸,看的人有些恍惚。
“于姐夫。”声音不算大,但谁都听见了。
众人朝窗边看过去,一时声音、动作都静了。
“我身不由己,肯你帮个忙吧。”
众人疑惑。
宋拂回到自己座位上从椅子旁边拿起一个物件。拐杖似的,一直放着了,众人喧闹,没人注意罢了。
宋拂将东西递给他。
“劳姐夫您跑一趟,给楼下那位穿黑色大衣的女士送一把伞。”
于奉丈二的和尚。仔细一品砸,和刚刚周家老二提议的惩罚对上了,那小子混迹惯了,耳不热心不跳地吐出个令在座的大男人都面热的词儿。
One Minute Stand.
要命的是和陌生女人。真亏他想的出来。
游戏没做成,宋拂突然这么一出,像是在找补。送一把伞。本来没什么,夹带了这一层,使于奉有点为难。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是已婚男士,多少有点顾忌。
宋拂看出他的犹豫,拿话开解他,“风雪夜里给人送一把伞,绅士风度嘛。天下哪个姐姐不钟情这样的绅士。”只是这话里专指于家姐姐罢。
众人这才往窗外看。
雪花一片片飘落下来,外面的世界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