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秘书发来的地址是一家位于市中心岱斗大厦最顶层的一家预约制的高级餐厅,价格昂贵,但由于观景位置绝佳,几乎可以俯瞰半个岱山市的夜景,所以常年排队,不提前半年根本排不到位置。
透明的电梯厢壁朝向大楼外侧,华灯初上,电梯匀速上升,脚下是炫目霓虹的高楼林立,繁华的车流汇成一条条笔直的灯带。
“这个刘豫,不会真的对你妹妹有意思吧,谁请普通同事吃饭会选这里?不过说真的,这夜景真挺不错的,以后周年纪念日我们也可以过来这家吃。”
江赦露出老父亲同款凝重的表情,他感觉危机重重——自己家的白菜好像要被拱了,而自己却全然不知,他双手抱在胸前,右脚脚尖烦躁地在地上点,根本没心思欣赏夜景。
“干嘛?”韩泽文好笑道,“我见过刘秘书,人长得还可以,上次还是他发现不对,去万太林坊救的你妹妹,虽然说年纪是大了小薇几岁,但私生活很干净,性格也稳重。”
“你怎么知道他私生活?”江赦不太信。
“托朋友打听的。”韩泽文捏捏江赦的手心,让他不要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知人知面不知心,也许他掩饰得好,外人没发现而已,这才认识短短三个月,他就敢单独带着女孩子出来喝酒,谁知道他下一步想干嘛?”江赦一脸阴霾,以最狭隘的心思,揣测所有试图打他妹妹主意的男人。
韩泽文默默竖起食指,又张开手掌,折下大拇指。
“什么?”江赦皱眉道。
“你十四天。”韩泽文幽幽道。
“什么十四天?”江赦不明所以。
“表白。”韩泽文又丢下一枚重磅炸弹,“并且表白完的第二个晚上你就和我上床了。”
“我……我们和他不一样。”
“叮。”
电梯到了顶楼,韩泽文推着动作僵硬的江赦出门,劝道:“有什么不一样的,你别这么老古板,反正我看你妹肯定比你有分寸,而且人家小薇无论酒量还是酒品,都比你好多了。”
在服务生引领下,两人绕过一片室内绿植造景,到达了壹号包间。
门口有个人正在等待,正是刘秘。
“江先生,您好,我是刚才和您联系过的刘豫。”刘秘书朝江赦伸出手。
这个男人竟然让醉酒的江薇一个人呆在包间里?江赦对他本就不佳的印象分霎时断崖式下降,无视他的礼貌的握手,冷冷道:“江薇呢?”
“在里面。”刘秘也不觉得尴尬,很自然地收回手,替他打开门,并拦住了身后的韩泽文,颔首道:“抱歉韩少,闵董交代,想单独和江先生谈谈。”
江赦转身与韩泽文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
“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韩泽文停下脚步。
江赦点点头,走进房间。
转过玄关,屋内是一张大理石圆桌,江薇与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在餐桌两端远远对坐。
岁月没有在中年男子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只有眼角的细纹和历尽千帆的坚毅眼神可以看出他已不再年轻。
对方有着一双与自己八九分相似的眼睛。
江赦看了一眼妹妹,她手边放着几张纸,面上茫然无措,却并无醉意。
“哥……”六神无主的江薇找到了主心骨,立马站起来把纸递给江赦看。
是一份亲子鉴定报告。
江赦略过前面,定睛在最后一行:依据现有资料和DNA分析结果,支持被鉴定人0000是被鉴定人江薇的生物学父亲。
江赦抬起头,与中年男子对视。
0000,想必就是面前这位闵董了。
“如你们所见,”闵修鸿开口,“我就是你们的亲生父亲。我今天找你们过来,就是想带你们认祖归宗,做回我闵家的子孙。”
自江赦记事起,在江家小院和母亲生活的短短十年,他不止一次想象过,自己的父亲到底是什么人,长什么样子,为什么从来没有出现过。
父亲到底爱不爱母亲,为什么每次提起父亲,母亲嘴上笑着,眼睛却像是流过千遍万遍的眼泪,噙满了哀伤与痛苦,她站在空荡的院子里,孤独地站在阳光下,散发出一股死寂的冰凉,看不到一丝流动的生机。
她常常望着自己的眼睛出神,像在透过自己看另外一个人,直到今天,江赦才知道母亲看的是谁。
或许母亲早就死在了那个细雨连绵的傍晚,死在听到闵修鸿婚讯的那一秒钟。
后来母亲自杀,他在寥寥无几的遗物中翻到了母亲留给他的一份遗书和一张卡。
遗书里,母亲述尽了对兄妹二人的不舍,她多想陪伴着年幼的子女长大成人,但她实在太痛苦,痛苦到十年来几乎没有一个夜晚不是枕着冰凉泪水入睡。
她的心已经被摔成了碎片,即使她已经坚强地尽数回收,好好地放回了胸腔里,但锐利的棱角无时无刻不在凌迟她的每一寸脏器和疲倦的灵魂。
最后,对儿女的爱终究没有敌过内心的梦魇。
“不需要。”江赦冷漠地回答。
江薇从来没有在她哥哥脸上看过如此决绝的表情。
“我和小薇,没有父亲,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