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孤月高悬。

宫里的灯火，一处处都暗了下去。

宫女内侍都睡了，书房周围几个侍卫也睡了过去。

姬回雪悄无声息地潜入书房。

果不其然，姜小白也伏在案上睡着了。

空气中的熏香，仍在袅袅燃烧着。

姬回雪抽出藏在袖中的石笄，一步步走向姜小白。

姜小白雪白的脖颈，暴露在空气中，呼吸平静绵长，似毫无察觉。

姬回雪对准他的脖颈，抬起了石笄。

往事一幕幕划过眼前。

姬回雪想起了他们逃亡的时光，想起了风泠台，想起了他们莒国的十三年，最后是阿爹冰冷的棺木。

姬回雪缓缓闭上眼睛。

小白，现在我也不会再怨你了，你死后，也不要怪我。

安心去吧。

一滴泪划落脸颊。

石笄对着雪白的脖颈，猛的朝下刺去。

突然。

一只手抓住了她。

姬回雪诧异的抬起了头。

月色透过窗子，照在那人脸上。

是高傒。

高傒不知从何处出现，他的手紧紧抓着姬回雪，声音是不容拒绝的冷：“跟我来。”

姬回雪用力挣扎了下，纹丝不动。

高傒钳着她的胳膊，直接将她半拖拽了出去。

水榭边。

高傒见四下无人，这才放开了姬回雪。

冷月当空，映照着湖中粼粼波光，四野无声。

高傒盯着她，声音比湖水还凉：“从猎场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你不简单。”

“你，果然是奔着王上来的。”

姬回雪不理他。

高傒嗤笑：“你是鲁人派来的细作。”

姬回雪冷冷看他一眼，也不多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高傒打量她半晌，似在思索。

片刻后，忽道：“你走吧。”

姬回雪抬起头，诧异看他。

“就当还你上次的恩情，好自为之。”

姬回雪明白了，他说的是上次，她帮他拔箭包扎的事。

姬回雪转身离开。

“等等。”高傒忽又叫住了她。

呵，果然没这么容易么？

姬回雪顿住步子。

高傒上前两步，站在她面前：“听说你是那户越人收养的孩子。”

姬回雪目光微动，依旧没说话。

“你是聪明人，可知杀了王上，越会被灭国，所有越人会死，收养你的那户越人也会死。”

他顿了下：“甚至你的那位小兄弟守真，也会死。”

姬回雪的眼里，蓄了寒。

高傒视若不见，继续说自己的：“没有人告诉过你，王上这个人睚眦必报吗？”

姬回雪掀起眼皮看他。

高傒看她一眼，目光转向远处的湖水，声音幽远深邃。

“王上当年逃亡时，曾路过一个叫谭国的国家，谭国国君待他不好，王上登位第二年，就派兵灭了谭国。”

姬回雪：“……”

守真已经说过了，不用再跟她反复强调。

高傒将目光转回，盯着她：“我并不好奇，你经历了什么。来这里的人，谁没点自己的故事。”

“但你若真杀了王上，这个天下，会更乱。”

夜风，吹散湖中的孤月残影，拂起一圈圈涟漪。

高傒的声音，在夜色里如水流动，字字清晰，掷地有声，仿佛穿透无边黑夜。

“你知道自周幽王烽火戏诸侯至今，天下已经战乱了多久吗？”

“整整89年。”

“周自东迁以来，诸侯非但不朝奉天子，且先有郑庄公射周桓王之肩，后有五国抗周庄王之命，楚国自称王号，宋郑杀君乱国。诸侯对此熟视无睹，无人率众兴兵讨伐。

王上奉天子以令诸侯，不听王命者，率诸侯共讨之，使四海臣服，天下归一，百姓安乐。

我不敢说王上登位这三年，有多少丰功伟绩。

但，凡他所过之过，你可还再见过诸侯争战抢地，百姓早出觅食，晚上再没见人回去的吗？”

姬回雪一怔。

她想起，当年同姜小白一起逃亡卫国时，曾路过一个叫长乐镇的村子。

村口边，一株不知名的古木残枝上，挂着一家三口。

两个大人的腹部，不知被什么划破了，肠子、血肉，血淋淋地流在外面。

数十只秃鹫正围着尸体啄食，鲜血和脏器不断地往下掉落。

女子的身下，还紧紧护着一个，不到六岁的孩子。

然而，孩子的肠子也没了。不止肠子没了，眼珠也被啄没了，鲜血烂肉流了一地。

树下几只野狗，还在低头刨食。

乱世人命不如狗的悲哀，却是秃鹫乌鸦们的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