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门口的墙壁上贴着一面镜子,许文秀站着镜子前梳头发,她漠然地看着镜子里那张疲惫到显得丑陋的脸,语气虚浮地和方许年说话:“不是说放假要留在学校吗?怎么回来了?”
方许年叫她起床后就挤进了狭窄的厨房给她做饭,房子很小,所以声音的传递并未受到多大的限制。
方许年说:“我带朋友来家里玩,他叫骆明骄,是这周新来的转学生。”
菜下锅后爆开的声音覆盖在母子俩的交谈声之上,浓烈的油烟味充斥着这间小小的房屋。
许文秀扎头发的动作顿了一下,她有些僵硬地转过头,脸上漠然的表情变得有些许生动,嘴角久违地勾起,在干瘦的脸颊上挤出两个不甚明显的酒窝。
是僵硬的肌肉被牵动,尽力做出了友善的模样。
她赶在骆明骄前面开口:“茶几下面有零食和水果,你自己拿着吃。看看日期,有的零食好像过期了。”
说完后她像是完成了某种任务一样慌乱地将头移开,避开少年人灼热的目光,滞涩的目光再次落到镜子上,开始用心观察镜中人脸上僵硬的笑意。
真丑。
她垂着眼,拢了拢头发遮住因为枯瘦而分外锋利的颧骨,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发黄分叉的发丝,她又恢复成那副漠然的模样。
骆明骄站起来和她打招呼,“阿姨好,我是许年的同学骆明骄,初次到访,没有提前告知您,实在不好意思。”
许文秀:“哦,没事。你个子真高,快要顶到屋顶了。”
她说着话,却没有去看骆明骄的脸,冷漠的态度仿佛在驱赶客人。
那样干巴巴的语气,要不是骆明骄熟悉方许年,险些没听出来她是在开玩笑,毕竟冷淡的语气加上漠然的表情,什么玩笑在她嘴里都像是阴阳怪气。
骆明骄有些紧张地舔唇,然后终于屈服着说出了一句,“阿姨您真幽默。”
他从不说方许年的玩笑幽默,因为那些玩笑像是刺客一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偷袭一下又离开,和幽默不沾边,倒是有些尴尬。
不夸赞是他的坚持,他生怕夸了一句就让方许年上瘾,然后开始频繁使用这种能够硬控他的玩笑。
许文秀笑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生动了许多,她“嗯”了一声,没有继续交谈。
骆明骄规矩地坐在沙发上,心里的紧张倒是缓解了很多。
他们太像了,方许年的性格简直就是他母亲的翻版,同样的沉默不善言辞,同样的喜欢开玩笑,同样的回避视线。
就连假笑时抿唇勾嘴角挤酒窝的样子都一模一样,只不过方许年的假笑看起来有种笨拙的有趣,他母亲的假笑看起来像是腐烂的枯木试图发芽,稚嫩的新芽破开烂糟糟的腐木,匆匆出现,匆匆离开。
“妈,吃饭了。我等下去买点菜给你做好放冰箱里,你吃的时候热一下就行。”方许年将炒好的菜摆在折叠桌上,然后又给她添饭拿筷子。
许文秀上桌吃饭,语气不冷不淡地说:“不用麻烦,你在家好好学习就是了。我每天回来煮面条也很快,还不麻烦。”
方许年操心地忙前忙后,待在厨房里检查那些泡菜里有没有发霉,看完一遍后又开始把冰箱里的菜全部拿出来,把坏的扔掉,好的放在外面今天直接做了。
他说:“哪能天天吃面条。”
许文秀:“怎么不能,你少管这些事,好好读书就成。”
方许年没管她,自顾自地说:“我给你买点蔬菜放冰箱里,你偶尔煮面的时候可以放,你要吃什么蔬菜?”
许文秀:“不用了。”
方许年:“娃娃菜放得住,买两颗娃娃菜。绿色蔬菜呢,油麦菜、小青菜、小白菜,要哪种?”
许文秀:“……油麦菜。”
许文秀吃完饭就赶着去接孩子了,家里只剩下方许年和骆明骄。
方许年还穿着印有超市名字的围裙,站在小小的厨房里对骆明骄说:“我等下去附近的菜市场买菜,你要跟我一起去吗?不想去的话你可以在我房间休息,床单被套都是上周日才换的。”
骆明骄站起来说:“我跟你一起去。”
他不想独自待在这个陈旧的环境里,这里的空气混合着人世间最寒冷的规则,让爱侣死别,让陈设老去。
在这个空间里的人都会发生变化,母亲是母亲又不像母亲,孩子是孩子却不像孩子。
方许年摘下围裙去房间换衣服,他还穿着学校的校服。
骆明骄跟着他,去窥探属于他的空间。
房间很小,摆了一张一米二的床和一个老式的木衣柜,柜门上画着黑色的鸳鸯,还镶了一面镜子。
床和衣柜都贴着墙摆放,两者之间只有一条很窄的空隙供人行走。床底下塞满了纸箱子,白墙上贴满了奖状。
床头靠着窗户,小小的窗户上挂着鹅黄色的棉麻窗帘,遮住了那道每天定时亮起的窗。
没有书架,没有书桌。
很小,一目了然的小。
那道留出来的空隙刚好能将衣柜的门打开,所以开衣柜的时候要坐在床上将腿盘起来。
骆明骄只是站在门口扫了一眼房间布局,然后就退到门外等着。
方许年换衣服不避人是觉得都是男生,打赤膊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作为一个同性恋,骆明骄很有分寸,打赤膊和换衣服的区别他还是分得清的。
方许年从衣柜里拽了一件白色短袖将身上的校服衬衫换下,然后就跳下床踩着鞋子说:“走吧,我们出门。”
中午他们逛了菜市场,骆明骄昂贵的鞋子踩在带着脏污的地板上,这里的菜市场规模很小,也很凌乱,叫卖声和讲价声混在一起,是骆明骄从未感受过的嘈杂。
他连商超都很少踏足,更何况是这种脏乱的小型菜市场。
菜市场里来往着附近的年轻租户和捡拾菜叶的老人,他们的年纪不相同,衣着也不相似,却有着同一张脸,一张被生活折磨后麻木又放空的脸。
有人吵嚷着讲价,也有人怯懦地问价,有人思虑再三放下手中的菜,也有人不想放下,为了一块八毛的零钱嚷嚷的唾沫横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