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明骄带着方许年下楼的时候,餐桌上坐着三个人。
骆明则姿态慵懒地靠坐在椅子上玩手机,整个人一条的支在椅子上,好像要从椅子上滑下来似的。
骆远升戴着一副无框眼镜,骆家兄弟的桃花眼都是遗传于他,所以被镜片遮住的眉眼和骆明则一模一样。
他相貌出众,儒雅俊秀,身上带着一种清高自傲的文人气节,看起来像一个不懂钻研,只会埋头苦学的学者。
覃念看起来也很温柔,她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说话轻声细语的,带着江南特有的柔软语调,不过有时候那种语气说出来的话是嘲讽又轻蔑的,轻飘飘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但是她的长相清秀又英气,细细窄窄的原生眉毛浓密乌黑,像两柄锋利的剑落在眉骨上,鼻子高挺,深粉色的薄唇,不笑的时候显得严厉冷漠。
骆明骄的五官和她长得很像,虽然不是一模一样,但是见过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一对母子。不过她总是笑着的,看起来很温柔,而骆明骄则是板着一张脸,一副看什么都不耐烦的样子。
桌上放着几盘坚果,骆远升面前摆了一盘松子,他正一颗一颗仔细地剥开,然后将小小的松子仁放在白色瓷盘中。
瓷盘中的松子仁堆成了小山,他已经剥了很久。
“明骄,许年,快来这里坐。”
覃念柔声招呼着,将骆远升面前的瓷盘推到对面的位置上,那是给骆明骄他们预留的位置,椅子已经拉出来了。
她又说:“许年,吃松子。”
方许年小步小步地跟在骆明骄身后,他第一次到朋友家做客,拘谨和紧张是难以摆脱的缺点,他总是下意识地去研究对方的话,想知道那些话究竟是表面意思,还是话里藏着话。
但是他实在不聪明,他听不出别人话里藏着的话,所以经常会出现回答得不够及时和脱口而出的言语不够恰当这类的情况。
他三思而后行,却适得其反,时常说出一些不讨喜的话。
可如果不经思考地回答,那他的回复总是难以让人满意,因为他从小就不会说话。
这是骆明骄的家。
所以他跟在后面,一步都不敢超过对方,骆明骄姿态懒散,步子缓慢,他却是什么都要赶着的性子,所以收敛了步子和速度后,看起来有些窝囊。
他不喜欢这个词,也不想跟这个词沾边,但是别人却总用这个词来形容他。
窝囊、阴郁、没眼色……
除了成绩,他一无是处。
方许年用短短的指甲掐着手心的肉,抿着唇挤出一对酒窝,想要大声向温柔的阿姨道谢,但是话到了嘴边后却是轻飘飘地溜出来。
“谢谢阿姨。”
他说得很小声,“谢谢”两个字甚至是气音,在场只有一个人听见了,那就是走在他面前的骆明骄。
骆明骄帮方许年的椅子又往外拉了一些,示意他坐这儿,就在那盘松子仁的前面。
然后他说:“他说‘谢谢阿姨’,声音有点小,你没听见吧?”
虽然是问句,但是骆明骄料定了覃念没听见,因为厨房里还有田姨忙活着的声音,骆明则玩手机也有声音传出来,并不吵闹,但是足以遮挡方许年那句小小声地道谢。
覃念轻轻点头,说道:“不好意思啊许年,阿姨没听到。”
骆明骄就说,“他刚睡醒,嗓子还是蒙着的,突然开口说话就会很小声。还有就是骆明则玩手机的声音太吵了,不然不会听不到的。”
骆远升用手肘拐了骆明则一下,“把手机收起来,在餐桌上玩手机,像什么样子。”
骆明则将小游戏关掉,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我在看文件。”
骆远升:“我懒得说你。”
骆明骄将瓷盘推到方许年面前,“你尝尝,喜欢吃就吃,不喜欢吃就挪开,这东西味道就是很奇怪,我们家的人都不爱吃。”
方许年像一个只会听从指令的机器人,从瓷盘里拿了两粒松子放进嘴里嚼嚼嚼,一开始没什么味道,但是嚼开后油脂的香味就会和松子的香味混合在一起,让喜欢的人非常喜欢。
他就很喜欢,又拿了两粒松子放进嘴巴里嚼嚼嚼。
但是他还在纠结刚才的事情,那句没有被听到的道谢。
他想重新说一遍,但是好像找不到重说的时机,明明餐桌上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在等着田姨将宵夜端出来,但是他就是觉得时机不对,他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缝隙去开口说话。
这是一种错觉,是他太紧张了,所以才会觉得无形的气氛被实质化,密密麻麻地填满了每一秒钟,让他找不到一个几秒的空隙来说谢谢。
他知道的,他一直知道的。
可就是不敢,不敢开口,不敢乱动,甚至不敢想象开口后所有人看向自己的眼神。
这张餐桌上除了自己之外有四个人,有八双眼睛,他们眼里看到的我是什么样的?他们会怎么想我?
越想越害怕,越害怕越会想,心脏“砰砰砰砰”地狂跳着,他生出了退意,也开始后悔,要是没有来就好了,要是没有答应就好了,拒绝后自己可以在花园待一晚上,然后下晚自习后若无其事地回宿舍,在明天的闹钟响起后开启新的一天。
拒绝的结果不会更坏,只是会重复之前的每一天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总比坐在这里承受别人的好意,却连一句“谢谢”都说不出来好。
没等几分钟,田姨就端着宵夜出来了,是热腾腾的面条。
手擀面配上鲜香弹牙的丸子,再加上青菜和虾仁的点缀,看起来就很香。
除此之外还有夹着浆果果酱的松饼、奶味醇厚的饼干、现做的芝士面包和金黄酥脆的炸酸奶。
因为有很多点心,所以每个人面前都配了个白色的小碟子。
田姨把东西上齐后说道:“不知道小同学喜欢吃什么,就都做了一些,吃到喜欢的就跟我说,我记着,下回你来了我继续做。”
方许年听见这句话,终于下定了决心,声音清脆地说:“谢谢阿姨,我都喜欢的。”他又看向覃念,重复了一遍,“谢谢覃阿姨。”
他还记得,在车上的时候骆明骄说过的,他妈妈姓“q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