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微信步数像是能登顶的程度,在楼梯上绕完两圈,他踩着暗色花纹的地毯,来到了房间的门口。
“滴。”刷过卡的厚重房门滞了一下,随后缓缓吱嘎着弹开。
面前的房间约莫十五平米见方,虽然小了点,但好在屋内摆设足够干净,并没有夸张到住不下去。
落锁后的屋子里很安静,他把自己整个人都扔在床上,微凉的被子包裹着身体,搁置许久的疲惫感终于席卷了过来。
林迷微微蜷指摘下眼镜,下意识地拽起领子浅嗅了几次,火车上残留的烟味还没散尽,难闻得想吐,他皱眉扯掉衣服,躺了一会儿,又伸手把腰带解开了。
他的皮肤有一种不属于这里的白皙感,腰细腿长,形体上有着女孩子般的清秀。
脱到最后只剩一条藏蓝色内裤,他拿出换洗的衣服和浴巾,起身走向浴室。
浴室里很整洁,算得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当热水从头上淋下来的时候,全身的血管好像都由此舒张开了。
氤氲的热气吻着他的睫毛,少年用指尖将额前的碎发拂开,露出一双沾了点水汽的星眸,明亮,却透不出来自心底的光。
水珠从脖颈间悄然划过,路过锁骨处尚未结痂的伤口,渐渐染上了丝丝猩红色。
感受到疼,他稍微低下头,望着那道伤口,想起了从前的事情。
十二岁那年,他和母亲两个人告别了家里的父亲,跟着所谓的亲戚来到A市生活。
渡过没有父爱又母爱渐失的岁月,他慢慢习惯了追求完美的潜意识,尽力地扮演别人家的孩子,最初只是想替母亲分担一点精神压力,仅此而已。
转机发生在十六岁半的秋天,他刚升高二,正处于敏感又压抑的青春期。
一个潮湿又闷热的周六夜晚,母亲罕见地来到他的书房,例行询问最近的学习情况。
“作业都完成了吗?”
他点点头。
“钢琴考级也准备好了吗?”
他也点点头。
“演讲比赛,我跟你提过的,初赛是在下周二别忘了。”
他愣了一下,还是点点头,不着痕迹地把数学书往演草纸上压了压,勉强遮盖那点潦草的创作。
“有一件事,不知道要不要跟你说,不过我想你也应该有知情权。”
母亲的神色很不祥,林迷观察着那点异常的波动,莫名地心下一沉:“还有什么事吗?”
她的目光缓缓地落在地板上,半晌,叹了口气,含糊说了一句“改天吧,别学太晚。”后缓步离开了。
以至于当他偶然在母亲的卧室抽屉里发现那张死亡证明时,竟会生出“原来是这样”的感慨。
包装完好的牛皮档案袋外贴着快递单,寄出者的名字是白苏和,他的父亲,物品不是车票,不是信,不是补上的生日礼物,而是一张死亡证明,上面刚好也用印刷体写着那个名字:白苏和。
相对于母亲的冷漠,他和死亡的初次见面显得更加坦诚些。
处于生长期的少年愣在原地,挺拔的脊背好像颓矮了下去,在意识还没有接受事实之前,泪水竟抢先一步滴落了。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没做完作业,只记得当时房间一片黑暗,他哭到浑身发抖,怀里仍固执地抱着那张纸,反复呓语:“再见,再见。”
再见,爸爸,在下一次重逢前,我们先说再见。
。
近乡情怯,真的来了又难免触景生情。
热水和泡沫混合在一起,刺痛着眼球,他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关闭了花洒,淌开积蓄在脚边的水,光脚走到洗手池边。
镜中的自己发丝凌乱,眸子血红,嘴角噙起一抹不清不楚的笑。
“你长得多像你妈妈啊。”见过他的人们如此评价道。
对着镜子里那张精致的脸,他歪头,突然有一种很想破坏的冲动。
纤长的指尖一路顺下,在冒出血珠的锁骨处停留片刻,蘸取了人体内最绯红的颜色。
镜光反射出明暗的分部,他温柔地触摸轮廓,起型,勾笔,再用凝滞的血液一下下上色。
眉眼,角度柔和一些。
唇齿,形状内敛一些。
发丝,再规整些。
伤口,要写实些。
……
他独自一人赤着身体站在镜前,第一次觉得,或许重合在镜像间的,才算是自己本来的样子。
破碎,血腥,痛苦。
是也一幅写实的自画像。
血液干涸在最后一笔,他的喉咙里蓦然涌出了异物感,刚开始只是像幼犬一样的呜咽,慢慢地越来越明显,直到后来他终于放弃了挣扎,躲藏在隔壁卫生间抽水的声音背后,懦弱地大哭了起来。
。
手机的提示音响起的时候,林迷正双手撑在洗手池的边缘,面无表情地盯着滴水的镀铬水龙头。
一下,两下。
他的眼圈红红的,脸颊上还涸着一长条泪痕,缀在发丝的水珠逐个向下滑落进颈窝。
这声音挺大的,他不可能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