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头疼。

整个人像是在刺骨的冰水里遨游，意识逐渐变得轻飘飘的。

听见张觉这个名字，他心里莫名地挣扎了一下。

想起在小学毕业的那年夏天，降温和他的青春期一样来的很慢。

炎热的操场上，终于讲完话的班主任说：“好了，现在去最后一次拥抱亲爱的同学们吧。”

耗干了激情的人群喧哗着推攘散开。

跨越了大半个班的距离，找到逃进小卖部买棒冰的张觉，从背后依恋地抱紧他时，和想象的一样没有被躲开。

张觉的个子长得比他快很多，十二岁的年纪几乎可以和成年人比肩。

“别抱这么紧，我喜欢女的。”他微微绷直着脊背，顺手递出草莓口味的那份。

像是表示不满般，用鼻尖蹭他的衣服，赌气回道：“为什么男的不能喜欢你啊？”

“别扯了，没有这么干的。”张觉把衣服拽出，并不以为意：“说点正事，后天我过生日你来吗？”

“但是我没准备礼物哎。”这样缓缓松开手。

“不重要，我妈说要给咱俩做一个大蛋糕，有那么大。”他夸张地比划了一圈，眸光亮亮的。

“知道了哥哥，我会去的，带着礼物去。”语气很认真。

“那你别忘了，我等你来。”顿了顿，张觉低头，掰着手指试图强调：“当然，也没特别期待懂不？”

后来他跟着母亲去了A市，连同准备那份礼物的心情，再也没有回来过。

梦里的他难受的不行，忍不住开始一阵反射性干呕，掏空胃里仅存的东西后，他暂时恢复了一点气力，不知不觉间又沉沉睡去。

彻底清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在黑暗中猛然睁大双眼，瞳孔反射出看不出颜色的天花板，稍远处窗帘遮挡的交界透着微光，淡淡在地板上打下一层分割线 。

这是哪？他坐了起来，暂时弱化的感官因为警惕而重新敏锐起来。

被子随起身的动作缓缓滑落，他低头，发现外衣已经脱掉了，只留下一件宽松T恤套在身上，感觉凉丝丝的。

门外渐渐传进来些声音：

敌人已入侵野区。

团灭。

我方水晶正在被攻击。

您已失败。

林迷不自觉地皱了皱眉，这游戏战况再怎么说也是过于惨烈了。

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他掀开被子，走到底部渗出光的门口，轻轻按下把手。

门被完全打开的时候，张觉正裸着上半身靠在墙边，吊儿郎当地单手按打火机玩。

他的身材很精壮，肤色健康均匀，薄肌覆盖在表面，能看出经常运动的痕迹。视线向下，腹部环着一道吓人的疤痕，贯穿整个腹肌截面，见其宽度和广度，林迷目测伤口应该延续到了腰间。

混的人的社会认证，他猜。

那面墙和这边距离不过两米，张觉闻声抬眸看他，上下打量的目光中还带点轻蔑。

两个人都在第一时间认出了彼此，对视的空气骤然沉重，火药的味道逐渐蔓延开来。

林迷站在那里，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只尴尬地顺垂下眸子，脸上写满了“你好，谢谢，我就先非礼勿视了”。

不是，谁来告诉他这强烈的理亏感是什么情况？

“儿子，小迷吐你身上的那件我洗完了，今天先穿这个吧。”一个温柔的声音出现在一旁，打破了难挨的沉默。

然后他还，吐，吐张觉身上了？在这种时候？纵使林迷心理素质强大，他也不由得幻想自己要是当场死了该多好。

至少身后不管身前事，他们可能嚎两声就忘了。

“嗯。”张觉漠然收回目光，绷着一张俊脸接过衣服，没留一点余地，转身下了楼。

“哎，小迷醒了？你睡了这么久，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他放过紧抓的门框，循声抬头望去，楼梯扶手处，一个中等身材的女人站在那，饱经风霜的眼睛里盛满关怀的光，对他笑道：“还看呢，不认识我了？我是你卢妈妈，你小时候还经常上我家玩呢。”

卢妈妈，这个名字一出现，他就想起来了，这就是墙边那位战神的亲妈。

“我也把你的外套洗了，太脏了，都是血，我儿子这有一件干净的，给。”

林迷被点了一下，想起来刚才的那事了，晕血果然是个破绽，虽然没亏什么，但是对于别人未经允许碰自己，他还是有点抵触。

或许是看见对方的表情瞬间黯淡，那女人又补上一句：“你应该不介意吧，毕竟都是男生。”

“算了，谢谢。”他的鼻音闷闷的，不自然地拽了拽衣摆，片刻后，仍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虑：“这里是，我家吗？”

他第一眼注意到墙面上的裱画时，凭着直觉，认出那诡谲又温馨的画面是父亲的手笔，结合房间布局和记忆的重叠，现在几乎可以确定这一点。

听到这里，卢妈妈深知有些东西必须要经历，她叹了口气，缓缓说：“其实这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大概也就是一年前发生的。”

林迷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在一年前，你爸爸，白苏和，咱们白城的大画家，因为胰腺癌晚期去世了。”

“他生前总是郁郁不得志，早些年还经历了妻离子散，唉，话也不能这么说，至少今天见到了，我觉得林玫也没把你养残，今年有多高了？”

“180.5。”他说。

“就是太瘦了，多吃点饭还能长个儿。”

他没说话，抿着唇继续听她讲。

“你爸生病了，没钱治病，最开始是大家给他众筹，但是透析什么的，一次就得大几千，很快我们也没钱帮他了。”

“我们也找过林玫，她人也是有心，给白苏和打了五万块钱，说用去治病，但是你爸那人从来都倔，没要，也以死相逼不让我们要。”

“后来我家就凑钱买下了这套房子，钱全用来给他治病了，不过耽误太久，又是癌症晚期，人最后还是没了。”

卢韵娟双手交叠放在胸前，眼神中满是怀念：“临走时，你爸爸嘱咐我们呀，他儿子要是有一天回来，这里还是你的家，我们呢，就是他留给你在世上的亲人。”

他这样听着，仿佛看见了父亲临终时在病床上竭力托孤的样子，想悲伤，情绪却不清不楚找不到由头。

“你爸爸去年去世的时候，你没回来，是妈妈不让吗？”她小心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