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醒来的时候,头有些钝痛,眼皮像是灌了铅似的发沉,台灯早就熄灭了,整个房间陷入一层朦胧的昏暗之中。
他昨天哭累了就随便往床上一躺,甚至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早上阿姨应该已经来过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给他披上一条小毛毯,羊羔绒的,很暖和。
他稍微起身坐直了点,眯缝着悲伤蛙一样的眼睛解锁手机,果然看见微信里躺着这样一条消息。
孙丽娟:小迷呀,我把你桌面上的东西清理干净了,早餐和以前一样放在餐厅。
人与人之间最舒适的社交距离无异于是供求关系,互不打扰又彼此照顾得紧。
他回了个收到的表情,放下手机又对着天花板发呆了几秒,大脑认知仍是一大片空白,有种魂穿到草履虫身上的痴呆感。
墙壁上的挂钟指针指向八点半,刚好是学校第一节下课的时间。
他懒洋洋地从内侧推开房门,客厅百叶窗透进来的光白花花的,笔直地刺穿散漫的灰尘,光路清晰可见。
抬起胳膊稍微挡着点,他趿拉拖鞋向餐厅走去。
小型恶犬被锁在玄关处的笼子里,见到他人后,立刻没素质地狗叫起来了。
这声音听多了就是很烦,非常,以及特别烦。
他甚至有理由怀疑林玫送条狗过来,根本不是为了解决他的心理问题,就是单纯的见不得他好。
林迷咬了一口煎面包,深深地垂眸看它:“再叫就把你弄死。”
话音刚落,方才还欺软怕硬的狗顿时呜咽了一声,夹起尾巴不敢妄动了。
享受着这份清静,他将温热的牛奶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感受胃里的回温,突然觉得心里面空落落的。
他平常习惯早上五点起床学习,备考期间更是自律到堪比人型闹钟。
今天本来也想去学校的,但是,他又咬了一口面包片酥脆的外壳,面无表情地咀嚼。
没什么意思,活着真是没什么意思。
桌上手机适时震动了一声,消息栏里弹出一条消息,他回过神,抹了抹指尖,解锁开手机。
消息来自日历,提醒他两天后是父亲的忌日。
六百多公里,五年,阴阳两隔。
他对着那行数字,突然忘记了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设它,是单纯的思念,还是想证明出什么?
这思虑太重,以至于在他自己也没想清楚的时候,全凭心情,定下了回白城的火车票。
十五分钟后,孙阿姨利落地帮他装满一大箱衣服,打包好应急药袋,里外都收拾得无比妥当。
他又顺手塞进去一本英语四级真题,拉上拉链时,感觉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就走了啊?”她温柔地笑着,“还会回来吗?”
林迷站在那里,没有回答的意思,他只是用手指了指铁笼,淡淡道:“阿姨,我走的这段时间,你帮我照顾好它吧,它是个疯狗,精神不好,也挺可怜的。”
“好,你放心吧。”
他点了点头,转身拉开沉甸甸的大门,在晨间鸟雀啼鸣的灿烂阳光天,走了出去——他一次也没有回头。
。
今天到白城的票只有一趟硬座,四个小时,不算太长。
他看向墙上那行目的地所指的单向箭头,抿了抿唇,呼吸间似乎还残存着尘烟的味道。
跟随并不多的人群检票上车,他很快就找到了自己靠窗的位置。
市中心的天气有点阴冷,有小雨从窗外飘进来,丝丝缕缕地缠绕上他的手臂,凉凉的,质感很潮湿。他头靠椅背,尝试用指尖触摸雨滴。
从光照进来的方向看去,他的侧影被投射到透明玻璃窗上,似乎可以映衬出线条流畅的脸型、清晰标致的五官,以及一双瞳色很深的眸子——如静止的黑潭一般深邃又毫无波澜。
“你好,请再出示下证件。”列车员到他身边提醒道。
面前的少年动了动,额间的碎发散乱地遮住了眼睛,一并藏在框架眼镜之后。他的头发比同龄的高中生长一点,却并不显得潦草,只稍稍修饰掉了那点尖锐的阴柔气质。
他拉开拉链,从书包里翻出东西递过。
“好的,祝你旅途愉快。”
等那人走后,他没给自己想太多的时间,手指微蜷又戴上了耳机。
按下播放键,世界伴着火车启动的轰鸣声重新陷入静音。
静得仿佛连悲伤都可以被遗忘。
不知道过了多久,火车开始逐渐减速,高远的天边弥漫起大片蒸汽,和风一起飘向更远的地方。
“各位乘客,本次列车运行前方到站‘白城北站’请您注意脚下,注意清点贵重物品。Ladys and gentlemen……”
终于到了。
骚动中,他不禁又向窗外看了一眼。
白城,是一座低饱和度的城市。
层层叠叠的树,低矮的楼房,未知的雾。
这是曾在他印象里,最深刻的记忆。
好久不见。
。
从火车上连人带行李被挤下来的时候,林迷暗暗发誓,即使下次要多等一周高铁侯票,他也绝对不再坐火车了,这简直是对自己的椎骨和屁股一生一次的质量检测。
半弯腰捶打完酸痛的腿,刚一抬头,鼻腔里又涌泛起旁边垃圾桶的味道。
他胃里一阵犯恶心,连忙推行李箱找了个隐蔽的路边,对着花坛里枯败的小草好一顿干呕,几分钟后,他才堪堪地撑腰直了直身。
徐徐的秋日凉风迎面吹来,让人无端地有种沧桑感。
手机从下车后就一直处于没信号半死的状态,周围也不像是有能吃的饭馆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