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寺庙肉眼可见，许久没人来过了，朱漆剥落、门板腐朽，门槛上长出的黑色苔藓，散发着一股腐木气息。整座建筑好像被一层什么雾蒙蒙的东西包裹着，神识扫不进去。

隋云单手稳重怀里小孩，另一只手推开大门。

推开门的瞬间，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骤然暗了下来，一阵阴风吹过，一股刺鼻的鱼腥味，混合着焚香的余味从里面散发出来。

入目便是一方照壁，照壁上画着的斑驳的壁画，中央一个身披蓝绿色和棕黑色条纹的披帛、身着白袍蓝绿边的男子很是显眼，他手心停着一只蓝绿色的鸟儿，四周举着利刃的人隐在暗色里，莫名叫人有些害怕。

一眼看去壁画中的东西好似活了过来，只听“扑扑啦啦”声之后，壁画中的鸽子活了过来，菩萨的手臂以一种扭曲而诡异的姿势伸展，原本象征着慈悲的手掌，此刻化为巨大的黑色利爪，带着呼啸的风声，朝着隋云二人抓了过来。

就在利爪快要碰到隋云的刹那，一阵金光从隋云身上如涟漪般荡了出去，满照壁的罗汉、飞天穿梭时，他们的服饰飘动带起一阵劲风，吹得周围的烛火剧烈摇晃。

阴云散去，日光落进庭院，先前隋云眼中枯败的庭院枯木逢春般活了过来，比起外面秋日的寂寥，这寺中宛如春日，须弥宝殿，香海金花，别有洞天。

这么大的动静，玄凛自然被惊醒了，眉眼满是不虞。

隋云没说话，只是手轻轻顺着他后脑向下又轻轻捋脊背，抚了两下，像照顾小孩子一样的动作，玄凛心里的烦躁被不动声色安抚下去。

见人醒过来了，隋云俯下身，将人放了下来，这才看向无经召唤、自己出现的净世莲。

这里应该是被人布下了一个芥子界。

芥子界和寻常结界不同的是，不同的人看见的东西会不一样，佛说相由心生，这芥子境亦然，难怪山下凡人说这里闹鬼。隋云被那老先生说的先入为主，下意识也以为里面定然是个阴气十足的鬼界，没想到还没入境，便被这净世莲破了迷局。

照壁上方，几只彩色鸟儿一动不动，模仿照壁走兽呢。

但又按捺不住看见净世莲的兴奋劲儿，冲上去围着净世莲叽叽喳喳叫起来，看起来很喜欢，净世莲也没有其他动静，这些鸟儿应该没什么危险。

玄凛落地照样牵着隋云的手，直直看着面前的照壁。

隋云神识扫了一圈这寺庙，未见其他不妥，看隋云盯着看，便问道：“这壁画上画的什么？”

“尸毗王割肉贸鸽”，玄凛往壁画前走，抬头看向壁画中的男子，继续介绍道，“说的是佛国有位慈悲为怀的国王尸毗王，发誓救护一切众生，证菩萨道。

一天，一只被鹰追逐的鸽子慌不择路，飞入尸毗王的宫殿寻求庇护。老鹰赶来后，要求尸毗王交出鸽子，称这是它的食物，若得不到白鸽，自己便会饿死，但若是交出鸽子，鸽子也会失去生命。”

隋云看向壁画，中间的男子应该是尸毗王了，男子手心停着的那只鸟，应该便是那只鸽子了，对比上方的白鹰，显得娇小又脆弱，待人宰割，尸毗王一手托鸽，一手扬起，似乎正在阻挡那只凶狠的鹰，隋云心有所动：“后来呢，尸毗王怎么做的？”

玄凛把净世莲扒拉回来，逗得那些鸟儿围着他转悠，他依旧一脸淡然：“后来，尸毗王割下自己的肉给鹰，换取鸽子的生命。”

壁画背景里，有的人神态安详，合掌赞叹，有的表情激动，悲伤痛哭。其左边三位是尸毗王的王妃，一个紧抓尸毗王的右腿，表情痛苦悲切，一位扭过脸去，不忍目睹惨状，一位目露疑惑，不解王的选择，但尸毗王只是头微微前倾，面容平静，眼神慈悲又坚韧。

隋云伸出手，一只鸟儿停他手心，跟着又有一只鸟落在他肩膀上：“后来，大家都活下来了吗？”

玄凛笑了一声：“阿雀，你觉得一只鸽子有多重？”

隋云看向壁画中巴掌大的鸽子，一只鸽子有多重？看上去也就一二两吧？

“我们觉得鸽子也许二两肉，尸毗王一开始也这样认为的，但鹰不这样认为，你看右下角。”隋云看过去，壁画上右下角那是一把秤，一头是鸽子，另一头是尸毗王。

玄凛拍了拍净世莲，莲花悠然绽放变大，玄凛爬上去盘腿坐下，抱着胸，一副小大人模样，继续说，“鹰说尸毗王要割肉贸鸽可以，但必须给出同等重量的肉。”

在鹰的心中，鸽与尸毗王同重。

如果要救下这只鸽子，必须献出你的生命呢？

隋云没有继续问下去，玄凛也没有继续讲下去。

万物无常，离散空相，但慈悲不能衡量重量。

寺庙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鸟儿追逐鸣叫的声音，玄凛突然站起来打量这寺庙，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他闭着眼一路睡过来的，自然不知道这里是哪。

隋云：“鸦渡津南山腰的一座寺庙，这里面好像没人。”说着，隋云便信步走了进去，迈过站在庭院中的一棵黄花曼陀罗树下，放眼看过去的时候，好像在哪见过这个画面，莫名觉得眼前的画面十分眼熟。

那种感觉一晃而过，瞬间了无痕迹。

庭院中种满了各色各品的菊花，阳光照射下，还有晚间的露珠光芒闪烁，就是中间少了点什么。

五颜六色的鸟儿飞过去，落在中间一处石凳桌椅上，似乎在唤隋云过去落座，桌面上还有一方未下玩的围棋，黑棋静静落在棋盘外，执棋人仿佛刚放下棋子离开。

隋云突然反应过来这里少了什么。

少了个主人。

这里不像是一座寺庙，更像是一处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