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南陌又问了些原主之死的细节,遥岑一一答了。
他只将阮菖蒲吓出屋子,并没有再追赶过她。
根据他的经验,阮菖蒲遇害实为人祸,非是山精水怪作祟。至于屋子如何给打砸成这样,遥岑也实在不知。
景南陌思忖片刻,决定暂且相信遥岑的说法,她感觉编造的话,编不出神仙依靠科学搞天气预报这么离谱的事儿。
于是她和遥岑二人,不,两个都不太算是人的家伙暂时达成和解,景南陌开始仔细回想和阮菖蒲生活有关的细节,想要从中寻找有嫌疑的人选。
回想中,景南陌渐渐忆起了原主的身世,阮菖蒲的母亲阮大娘是个极出色的厨娘,不仅擅长烹煮菜肴,还酿得一手极甘美的菖蒲酒,便以她最引以为豪的手艺作为女儿的名字。
在这个时代,饭铺酒楼掌勺基本由男子垄断,大户人家的内宅才有可能雇佣厨娘,且多半地位不高、与奴婢无异。
阮大娘却极有本事,在一家行将倒闭的酒楼找到了活计,靠着高超的手艺和自酿的菖蒲酒将那家酒楼盘活,名气传遍方圆几十里。
不成想酒楼老板夫妇见生意大好,怕阮大娘转投别家,又想省下雇人的银钱,竟设下计来,以谣言污损她的名声,让人误以为阮大娘和多名酒客有染。
再趁着阮家被流言侵扰、慌乱无措之际假作好人上门提亲,把阮大娘变作了老板的妾室。
如此一来,阮大娘白日里无偿在后厨奔忙,晚间还要伺候老板夫妇起居。这家人的生意倒是一天比一天红火。
直到四年之前,老板故去。继承家业的儿子、也就是菖蒲同父异母的哥哥准备转做丝绸生意,便将酒楼卖了个不错的价格。
酒楼转手给了别人,阮大娘母女便没什么用处,他家干脆翻脸不认人,诬蔑菖蒲趁家里有丧事,偷偷夹带家中珠宝出门盗卖,随即将母女二人扫地出门。
那日天上下着大雨,母女二人连一把伞、一件御寒衣物也无,就这么被连拽带打,轰出了家门。
母女二人淋了半晚的雨,方才找到一个废弃的砖窑容身。
阮大娘这些年辛苦劳累,加上被赶出之时紧紧护着女儿,吃了许多棍棒,当夜便发起高烧,天还没亮,便撒手人寰了。
好在菖蒲是个极坚韧的女子,她找到母女俩之前熟识的人,像是店里的伙计、挑担往店中贩卖菜蔬的村人、邻居大娘,四处磕头筹借。
母女俩平素为人不错,东家给一丈布、西家给一卷草席,勉强帮她敛葬了母亲。
后来菖蒲抛却父姓,改了随母亲姓阮,远走到此处,做起了挑着担子卖牛肉面的生意。
跟景南陌的模糊印象不同,这个时代并非完全不能消费牛肉,只是严禁宰杀耕牛。耕牛老死、重伤之后,仍然会流入餐桌。只是需要上报官府,经过核实,缴纳一笔费用。
另外大大出乎景南陌预料的是,因为这会的牛肉几乎都产自劳作一辈子的老牛,油水少,肉质紧到发柴。牛肉在此时反倒比猪肉价格更为低廉。
阮菖蒲每隔几日,会到乡间俗称“杀大牛的”贩子手中买一副牛骨,这东西因为颇费柴火又不好分解,要价甚低。
她剔下骨头上零星的碎肉,以大骨熬汤,佐以鲜切的面条,在县城南市上售卖。
阮菖蒲的面不仅骨汤熬得鲜美,且舍得给油、舍得放盐。
牛骨里本就有不少油脂,肉汤放冷后,上面会结出一层雪白的牛油,她将这些牛油撇出,另以瓦罐封存。无论谁来吃面,都给加一小勺雪白的牛油,让面上泛起点点油花。
在这个大家肚子里普遍没有油水的时候,这样的荤腥极受欢迎,如若加上两个大子儿,还能得到一勺剔下炒好的碎碎筋肉做臊子。吃上一海碗,很是过瘾。
因为美味实惠,阮菖蒲这小生意也做得有模有样,逐渐还清了母亲去世时的赊欠,还收了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做学徒。
那弟子跟她做了两年,已有手艺分出单干,在城外草市支了个摊子。
阮菖蒲眼见日子渐渐好过,先前租住的房屋又杂居混乱,时有人行窃,这才咬咬牙,用这些年的积蓄买了两间旧屋,谁知刚搬去没多久,便被人害死。
景南陌不着痕迹地轻叹一声,仔细辨别原主的记忆,渐渐整理出几个她觉得有嫌疑的人。
一是南市的监市钱真,“监市”这职务用现代的话说,跟市场管理员差不多。
阮菖蒲生前相貌颇佳,虽然少时缺食少衣,身量有些不足,但修眉秀目,眼神灵动,仍是个出色的美人,市井之中尤为罕见。因此做生意时,总会受到些若有似无的戏弄窥视。
钱真就仗着自己身为监市,料想阮菖蒲不敢得罪,便对她动手动脚。阮菖蒲为了生计,并没有当场发作,只是不着痕迹地退开。
她知道监市有一女儿,已十二三岁,便笑着问监市家中夫人可好,想借此婉拒。
谁知那位钱监市脸色瞬间阴沉,虽然随即恢复原状,口称自己不幸,妻子已先他而去。但那一刻,阮菖蒲还是感觉话语中大有咬牙切齿之意。
后来她才听说,钱真的妻子生前似乎并不规矩,有传言称她和市场上游手好闲的车夫廖二有染。后来不知怎得奸情败露,上吊自尽了。
只是那时候阮菖蒲还没搬到此处,自然不清楚内情。
当时,阮菖蒲为摆脱钱真的纠缠,退到案板旁,推说有生意要做。钱真虽然被她戳中痛处,脸拉得老长,但还不死心,上前几步,就要假装无意、在她身上捏蹭。
正在他将将伸手之际,阮菖蒲忽地抄起一把斩骨刀、重重剁在案板上。钱真给吓得一个激灵,阮菖蒲却假作不觉,拎起半副牛骨,丢在案板上,用刀拆解。
只见她手起刀落,筋膜和残存的碎肉如同豆腐一样落下,根根带血的白骨横在二人之间,被阮菖蒲码得整整齐齐。
钱真见她手中斩骨刀上下飞舞,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终没敢再上来纠缠。
景南陌觉得第二有嫌疑的,则是与阮菖蒲的面摊紧挨着的徐大流。徐大流是支着炉子卖烧饼的摊贩,平素喜欢鼓动唇舌,搬弄是非。
本来,阮菖蒲这个卖面的和他这个卖烧饼的不搭界。但徐大流看不惯阮菖蒲生意红火,总觉得她抢了自己的主顾,因此曾故意找事,踢翻阮菖蒲的面桶。
却不想阮菖蒲虽是外乡女子、生得瘦小,性子却颇为刚烈。不待徐大流假惺惺说些怪话讥讽于她,就抄起煮面用的大汤勺,敲破了徐大流的脑袋。
因为徐大流常常乱嚼舌根,在南市的人缘并不好,周遭摊贩都不向着他说话,这事最后便不了了之。徐大流自觉受辱,造说谣阮菖蒲的面中掺了沙土,把客人的牙齿都给硌坏了。
然而阮菖蒲晚上忙着熬煮牛骨,所用的面粉是由同在南市的粮店送来,和面、揉面、切面全在出摊时完成。
于是她索性将这事捅给了粮店老板,弄得那老板老大不高兴,堵在徐大流摊子前骂了一天。
自此之后,二人关系更劣。徐大流又不知从哪儿打听到了阮菖蒲的身世,在南市到处散播,引起不少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