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院正突然回过神,万万不能这么断症。御笔点的鸳鸯谱,同样是圣口绝断的亲事,本来四爷跟这姑奶奶已经没关联了,四爷又巴巴儿求自己来诊视。
李荣保自己做过封疆大吏,请太医院院正诊视勉强说得过去,算是皇帝恩典;李荣保的女儿也请太医瞧病,就有点僭越。几头对证,这位姑奶奶跟四爷总归有些缘故,不是无缘无故。
细瞧这姑奶奶,绝色。
白馥馥的一张饱满面孔,透着细细的粉红,血气足;身量在贵女姑奶奶队儿里是高的,难得的是这一副骨肉匀称的身子,胖一分多了,瘦一分嫌少,从太医的角度说,胖瘦在其次,主要是人健康,旺相,好生养。
皇帝心思最深沉周到,挑她做金匮储君的正妻,没看走眼。
可是李荣保家报“咯血”,请旨退亲。这如何处?
看得见的是这个心神不宁的小姑奶奶,看不见的还有皇帝的龙心,四阿哥的私意。
是皇帝不中意儿媳妇儿了?还是四阿哥不想娶?抑或是李荣保不愿意嫁女儿?
四阿哥求他来诊症,是要他坐实了“咯血”退亲?还是要治李荣保家欺君?
他一个小小太医院院正,难道要搅进皇家和八旗的是是非非里?突然没了主意,贺院正突然浑身冒冷汗。
刚刚门口闹的那一场,贺院正进了富察府没见着,见到便知道富察家的二姑奶奶和四爷的渊源纠缠多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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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幸!除了四爷的人和富察家的人再没有第三家的人,早上这一场闹荒唐透了,若是在京城传扬开去只怕要闹到满城风雨。只怕连畅春园里都要天翻地覆,区区李荣保家,禁不得这么大的风波。
不幸中的万幸,以四爷和李荣保管束下人的本事,这事一个字儿也传不出去。
依旧太险了,李荣保站在屋子当地只管拭汗,一边小心观察贺院正的神色,他若是说出二姑娘没病,也是个大灾祸!四爷那个冷面人走了,可是贺院正回去必要回禀缴旨,就那爷早上不管不顾的架势……
好在现在贺院正孤身在家中,万一诊得“不对”,只管拉着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就算把他扣在府里也没关系,李荣保瞥了一眼二女儿,突然发起狠劲儿来,老辈子传下来的敢想敢干在血液里奔淌,关键时候自然而然就流露出来。
这个二女儿啊。现在端坐着给太医号脉,脸上的泪痕还没干。
刚李荣保叫她去书房,他还没开口,酉酉带着哭腔唤一声:“阿玛。”
父亲猛醒,他只顾着焦急女儿掴了皇子;女儿哭,他才想是弘历先轻薄人,好端端的,动手动脚,把未出阁的姑奶奶搂在怀里,什么体统。
他们家捧大的姑娘,儿子还要学骑射,师父打骂司空见惯;女儿们哪吃过苦,最大的苦楚怕是拈毛笔嫌沉……
如此一想,李荣保也只能把正事放放,刚想问四阿哥怎么知道女儿闺名“酉酉”的事儿也顾不得了,慌慌张张叫太太和奶妈子们快来,二姑奶奶受了天大的委屈。
富察酉酉之前多数时候是默默垂泪,这次被弘历一抱,委屈骤然盛不住溢出来,她突然看穿了自己。
原来,她的欢喜还在他身上。
眼风扫在他身上,她便想笑;偎在他怀里,她便像找到了依靠。她抗不了习惯,经年累月形成的习惯。
况且,他不想放过她,昨日差点儿闯进来,今儿直接上手把她搂在怀里,而且那副身子,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恁般不老实的。
她觉得自己给玷污了。
本来重生回来,这副身子是新的……可她瞧见他玉面上点漆样的冷峻眼睛,没忍住,对他笑了,又曾被他搂在怀里。
她想起来,又怕又恼。怕他不放过她,做妻做妾,非要把她弄到手才甘休;怕她忘不了他,一辈子又一辈子,总在旧人身上栽跟头,重生一辈子也活不出新意,吃尽苦楚;恼的自然是他坏她名声,又搂又抱的。
她一跺脚,富察夫人就急,抱着她心肝肉地唤:“娘的心啊,宝贝女儿,额娘知道你受委屈了,定定神。”
富察酉酉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胆子,扑到父亲书桌上抄起裁纸的纸刀,扯散了头发,冷峻地说:“要不,铰了头发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