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多大了?这是个艰难的问题。对于她的母亲,也对于她自己。她在一个少长的年纪就诞生了,又在一个略小的年纪里死去——她无法伪装幼稚,更无法长大成人。时间插进一把利剑,而亚瑟王随溪流飘远。
地上躺着的女人是不是自己?也许她并不是她,她也并不是她。她曾生活在一个身份倒错的家族中,任何人是任何人的家长,任何人是任何人的孩子——他们都不健全,他们都有残缺。生命成了碎片,完整的碎片。
“你还好吗?”
“我过敏了。”威尔逊说,“如果你在担心我的红眼睛。”
她对灰尘过敏,而庄园里好像总有打扫不尽的灰尘。这里太大了,这里太复杂。她把自己的一点四散塞在角落,他们全然没发觉。她也太庞大,她也太复杂。
她是弗洛伊德或萨特无法分析和解构的瓦砾与砖石,因为她情真意切,因为她满口谎言。整个世界是她潜意识的投射,他们亦然。
她希望今在已在未来永在的所有神明聚集在一处,她希望他们厮杀,像他们指使所谓的子民——人类——那样斗争不休。最终他们可以共同走向死亡的领地——意识坍塌之处。最终他们可以解脱,然后归依他们的神明。
那不是她的事了。
“我对尸体毫不知情。”威尔逊说,“交给法医和探员们处理吧。”
与地狱相比无尽的牢狱或许是个好去处,反正他们有律师团队和充足的保释金。反正他们喜欢在电视上亮相,有曝光负面也是正面。他们有新闻团队。
谁让他们死的这样早?人间的一切都失去作用,安非他命、镇定剂、止痛片。
尸体被抬走了。
查明情况前威尔逊不能离开美国。
让她住在酒店的三十四楼但不肯让她打开窗户跳下去真是残忍至极,就像在贪食症患者的面前堆放大量的垃圾食品却严禁她吃一口。她只好喝酒,野蛮地用一份苏打水兑三份威士忌,独自一人时她学着撬开陷入血肉的面具。她大概是焦虑症发作了,洗澡洗到一半她抬不起手,泡沫顺着她的骨骼流下来,她哭不出声,她疲惫不堪。
她劝自己睡一觉,在晚上七到八点。失败后她吞了一把褪黑素片。她做了许多梦。死去的人活过来,活着的人死去,于是她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她憋气,梦里和梦外,她知道她死去的地方便是现实存在的地方。
好多人走上前同她讲话,有些她忘了,有些她没听清有些她根本懒得听。被记住地永远是最伤人的。辱骂与献祭。
她在一重接一重的梦境中复活。她哭喊着,为什么不能放过我,然后醒来,然后逃离。
铃声,铃声,铃声。威尔逊接起酒店的电话。
“这是威尔逊。”她拔掉胳膊上的针头。
“这是妈妈。”
威尔逊愣住了。
她听见电话那边的女人说:“你想来找我吗?或是我去找你?”
“不,你不必。”威尔逊终于可以哭了。她的心前所未有的安宁平静。
不,我不必。
我不必继续姓威尔逊,我不必保留名字。
妈妈,我能生活下去,我也不必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