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当日近侍巴形下达完出阵指令与内番当值之后,大天守顶层的审神者御所内,忽然被一阵凉风吹彻。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秋分,转眼寒露在迩。审神者拢了拢披在肩上的羽织,有些感喟地说道:
“最近好像变凉了一点。”
闻言,巴形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些,“主,需要为您准备御寒用品吗?”
“我没关系。不过,拥有人身之后,不少人还是第一次经历入秋吧。”因为工作繁重而不常有机会深入观察本丸众多刀剑的生活情况,审神者只好向近侍打听起其他人的现状,“各位都还适应吗?”
“就我观察,其他人没有感到什么不便之处。”巴形认真回想之后答道,“但近几日静形非常沮丧,说没想到自己站着不动都会让主受伤。”
审神者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他指的是哪件事。
“怎么会……是我自己走路不小心才撞到他的。”
前几日,审神者出于某种原因戴上了面纱,由于不太习惯视野被遮挡,在廊下拐弯时和静形撞了个正着。至于所谓的“受伤”,大概是指她当场就被撞得坐在了地上吧。可是,那一撞虽然出乎意料,但其实不痛不痒。静形明明完全没必要过了这么多天还在沮丧的……
(*面纱这篇故事,详见日后的更新《想让审神者摘下面纱的刀剑》。)
巴形的语气仍然十分认真:
“所以说,主不需要亲自走路,由我来抱着移动就可以了。”
“……”
你们俩问题一个比一个大。
虽然感到头疼,但审神者没有让自己露出困扰的表情。毕竟,她很清楚不管巴形还是静形都是非常值得信赖的好孩子,只不过性格上各有各的古怪之处罢了。
算了,总之先从其中一个问题开始解决吧。
这样想着,审神者立马动手变更了翌日的近侍人选,然后把文书交给了巴形。
巴形安静地盯着修改后的当番表看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有什么问题吗?”审神者问。
“静形还是太粗暴了,贴身陪伴还是我更适合。”巴形仍然低头看着文书,声音听上去也低了一些,“比起内番,我想呆在能听到主声音的地方。”
“嗯,但是,我希望明天巴形能去照顾一下马儿们。这里应该没有人像你一样和马儿那么有缘了吧?”
“是。”
大概把这当做了夸奖,巴形顺从地收好纸札,似乎格外高兴的样子。
看来是顺利哄好了。审神者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这振没有逸闻传说也没有记忆和前主的薙刀,自显现以来就对主人的存在表现出了无比直白的依赖,总是不加掩饰地展示着自己的需求。明明比本丸里绝大多数刀剑都要沉稳冷静,却像小动物一样喜欢一步不离地窝在主人身边。
按理来说,在缺乏可供追忆的往昔这一点上,静形应该也和巴形是同样的。可是自从静形来到本丸之后,审神者只能愈发强烈地感觉到自己被他极力避开了。
看上去宛如双生子一般的两个人,还真是走上了两个南辕北辙的极端啊。
“如果静形没能控制好力量,请主小心躲避。”
在起身离去之前,巴形万般郑重地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不过,对于这样的叮嘱,审神者有些难以认同。就算没有真正近距离地接触过,只从出阵和内番的表现也很容易就能看出,静形是个相当认真可靠的老实孩子。哪里有巴形说的那么粗暴不堪嘛。
* * *
第二天。
比近侍的职责所要求的提前了一个小时,静形薙刀早早出现在了审神者的办公御所。
看着那副身形在进门时几乎占据了整个门框的大小,审神者再次感慨起薙刀们所具有的极具威压的存在感。那种仿佛能在战场上以一当百、横扫千军的气势,大概是薙刀这个刀种独有的压迫力吧。
然而,这振如此高大强健的刀剑,在主人面前却总是一副战战兢兢、手足无措的样子。
“早上好,静形。”
“……早,早上好,主。”
从审神者的视角看来,静形很明显浑身都满溢着“主人为什么会让我这种人担任近侍”的阴郁气息。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沉浸在何种自我怀疑之中,近侍的本职工作倒没有因此受到什么影响。尽管在递送文件时,静形似乎极度担心那些脆弱的纸札会在自己手里遭到某种毁灭性的打击。
平日里几乎一看到审神者靠近就会退避三舍,不过,今天的静形倒是遵照着审神者的命令老老实实地坐在办公桌的一侧。虽然看起来正在尽力把自己缩进远处的角落里。
光是看着那种过于小心的样子,都会让人产生精神疲劳啊。审神者揉了揉眉间,不由得有点想要叹气。
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的审神者从座位上起身,朝静形的方向走来。
静形立马被吓了一跳,神色几乎变得惊恐起来。
“等……等等,主,还是不要靠近我……”
静形不安地向后躲避着,但是并没有起身后退。大概是因为主人很快就来到了过于接近的位置,近得他已经完全不敢轻举妄动了。
“静形显现之后,好像一直躲着我。”
审神者一边走近,一边回忆似的说着。
“那是,因为……”
“虽然巴形说你并不是讨厌主人,但是,也一直没有机会好好了解静形。”
“等一下,我那样……并不是想避开主……”
静形看上去已经为难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了,只能万分拘谨地绷紧身体,困窘地避开主人投来的目光。
说到底,为什么主人会让他这种粗暴的家伙担任近侍这种细致入微的贴身职务呢。不管怎么想,都是巴形、或者更加小巧灵活的胁差、短刀……之类的,更适合这样的工作……
像他这样的家伙只要被丢到战场上去杀敌就行了。像他这样来历不明,浑身沾满鲜血的家伙……
而主,主是那么的……
静形看着前方不远处的地面,始终没有抬头。好像害怕只是看向主人的方向一眼,也会让那人受伤。
像主那样纯粹的,无垢的,转瞬即逝的存在。靠近他的话,说不定也会被……
审神者观察着静形,稍稍感到有些棘手。那种浑身都在拒绝的样子,看来得采取些特别的方法。
“得让静形习惯和我相处才行。”
审神者故意放低了声音说道。
然后,在静形终于看向自己的时候,让表情显得有些落寞。
“除非……静形讨厌和我接近。”
这下静形才是真的被吓到了,似乎有什么话差点就脱口而出,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过了一会儿,静形再次有些退缩地低下头。不知为何,这种反应让审神者迅速产生了一种自己好像对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的感觉。
“主……我要怎么做。”
语气听起来有些无助,仿佛终于妥协了。
因为,绝不希望主那样认为。他绝对——绝对不是讨厌和主接近。不论如何,都不想让主产生那样的误会。
感觉自己的演技好像起了作用,审神者偷偷开心起来,赶忙趁着势头尚好对静形说道:
“呆着不动就可以。”
来到静形的对面,审神者同样以正坐的姿势坐了下来。
跪坐下来的同时,审神者才察觉到面前的身影高大得几乎把自己笼罩住了。必须始终抬着头,才能与对面的薙刀对视。
从来没有和静形离得这么近过,所以,也是第一次意识到原来逼近两米的身高不仅在视觉上,就连从体感上来说冲击力也是如此惊人。
“怎么样,实际上靠得这么近的话,也完全没关系,不是吗?”审神者没有表现出自己对于两者体格差距的种种感想,只是微笑着说道。
然而话一出口,才发现对面的刀剑紧张地握紧了拳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怎么了?”
就算是镇守整座本丸的审神者,被这种来自高处的视线长时间地凝视,也不由得感觉自身被压得矮下去了一截。
“主……非常小。”
静形收回目光,低声说道。
近看的话,显得更小了。
难怪岩融曾开玩笑地提起,刚刚显现时,因为和自己比起来实在太小,差点没有看到主人在哪里。
静形并不知道主人在人类中算是怎样的大小,但是,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视野中几乎只剩下主人的身影,于是,残留在脑海中的全部念头也几乎只剩下这一点——真的,好小。小得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但是,好像有种熟悉的感觉……对了。
出现在回想中的是春天赏樱时,不管如何小心、还是会被他踩到的落樱。
主人,和那些花瓣……是同样的。
娇小脆弱,短暂易逝。是他必须小心避开、又忍不住靠近的东西。
在静形还在思索这一忽然浮现在脑中的关联性时,审神者已经对他伸出了一只掌心向上的手。
“把手像这样伸出来吧。”审神者说着,自己也觉得这个动作实在太像是训犬师在训练狗狗握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