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您上次好好睡觉是什么时候?”
正在工作的时候,不知为何听到近侍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主,为什么要这样逼迫自己呢。”这样问着的长谷部低着头,听上去并不像是责备审神者,而像是在责备自己。
或许正因如此,审神者闻言后终于停下了笔。
“我没有逼迫自己,只是想早点把事情做好。如果本丸各方面都能尽快完善的话,大家也都能轻松一点……”
“主已经做得很好了。”
……还不够。
审神者看着他,没有把这话说出口。
虽然长谷部无论何时都会像这样无比笃定地夸奖她的战绩,可她深知这样还远远……远远不够。
要成为配得上他们的主人,她还……
不,或许永远也不可能真的与他们相配,毕竟她只是一届偶然拥有了灵力的普通人类,要以肉骨凡胎差遣神明,说成是痴心妄想或许更合适一些。可是,她却在阴差阳错之中成为了这样的角色,也站在了这样的立场上。这份必须保护好所有人的责任,如今落在了她这种不值一提的人肩上。
所以,必须比现在更努力、更努力、更努力一些……
“……主。”您这样孤军奋战,大家都觉得很寂寞。
“难道主是觉得,如果不做到最完美,就不配被部下所信赖吗。”
“……”
不动声色地一惊。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审神者忽然说不出话来。像被一股无声的力量捏紧了似的,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某物,就这样被点破。
果然,看到主人的表情,长谷部知道自己或多或少说中了。
也终于明白过来,主为何偶尔会露出那样不安的神色。
“……看来主并不相信我们的爱。”
因为知道主是个过于温柔的人,所以也大概能猜到,主并不是真的不相信他们,而是太想相信,却太过胆怯、太缺少自信、也太缺乏安全感了。大概从以前开始,就从来没有被这样爱过,所以在这样的他们面前,她无论如何也不知道该如何接受这份爱意吧。
而这样的主,只会让人太想靠近,也太想触碰而已——太想用这双手支撑她,太想借给她力量,太想成为她的勇气。太想为她驱散迷障,太想助她一路前行——太想用这双手所拥有的全部力量,把那个不安的身影抱进怀里,让她有那么一刻什么都不再想,只是彻底地依赖自己。
可是,这只是他狂妄失礼的念头罢了。
那个时候,审神者作为凌驾于众多刀剑之上的主帅也还并不成熟。如今想来,现在的她如果面对眼下的这一幕,绝对不会出现这种失态的反应。
可她只记得当时的自己,被太多不熟悉的工作围剿日久,猛地被长谷部的那句话一扎,长久以来积累的无限疲劳与胆怯全部排山倒海而来,身心都在这突如其来的诘难之下变得难以为继、摇摇欲坠起来。
“长谷部,我是不是……”
听到主人有些不同寻常的声音,长谷部抬起头,发现主人居然微微发着抖,连眼眶周围都泛着红打起颤来。
长谷部一时愣住了,几乎立马就后悔了自己居然对主说出了那样的话。
没想到那番话会对主造成这么巨大的影响。因为长期处于过于紧绷的状态中,哪怕不经意的小小外力都会产生不可挽回的巨震。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审神者忽然撑着桌子站了起来,然而没有看向他,只是埋着头,从肩膀到手臂,都像感到寒冷似的发抖。
总是把任何事情都做到极致的主居然会问出这种话来,对自己到底不自信到了何种地步……
对这样的主,他明明无比心疼,却说出了那种让她感到被否定的话。
“我一直都……想做好的,一直……很努力了……可是,是不是,又让你们失望了……”不然的话,怎么会让他误会她不信任他们?
主人的身形摇晃起来,在彻底失去支撑自己的力量之前,被赶上前来一步的人扶住了。
然而,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感觉到那颗刚刚拥有还没多久的人类的心,从没像现在一样剧烈地抽痛着,让人苦不堪言。
为什么不愿意相信自己是深深被爱着的呢,主。
“哪里做得不好,告诉我吧……”被扶住的人却连抬起头的力气和勇气都没有似的,低切地恳求着。
从没见过主人这样彻底地示弱。看上去那么绝望,好像随时都要溃不成军。
“主太累了。”长谷部低声说。但怀中的人只是扶着他的手臂直摇头。
“我会改的……告诉我吧。”
胸中猛地一痛,像有尖锐的刀锋没入。
快要被主人逼疯了。
面对主人的时候,那颗心脏几乎总是在折磨他。
将那些忽然涌现的疯狂全部压抑下来。长谷部低下头,俯身在耳边说道:
“主一直都做得很好,没有任何可挑剔的地方。”
他一直都是这样告诉她的,可是她好像并没有真的相信。但是那也没关系,他会继续这样说给她听。
像现在这样,在贴近耳朵的地方,告诉她成千上万遍。直到主人被说服为止。
“主很好。没有丝毫不足之处。”
把倾注了爱意与疯狂的催眠的魔咒,灌注进意识的最底层。
“总是很认真,把每件事都做得非常完美。”
“能做到这种程度,真的很了不起。”
“过去不擅长的事情,也很快就变得得心应手。”
“无论怎样困难的工作,都已经不会成为主的阻碍。”
“每天都在成长为更加让我自豪的主人。”
“能拥有这样出色的主,是我无法想象的幸福。”
还可以一直说下去。因为那份不可示人的爱意也是同样无穷无尽。无穷无尽地在深渊里沸反盈天。
“好……好了。”终于,主人以极低的音量挤出了半句话,“不用说了。”
“是吗。我才刚刚开始呢。”这样说着,故意更靠近了些。
审神者几乎想要捂住耳朵了。
本来就不擅长应付太直白的夸奖,刚才那些露骨过头的赞美早就超过可承受的最大限量了。
看到主人有些无助地转移着视线,好像非常想现在就躲到哪里去,长谷部忽然想起自己刚刚来到本丸时,曾向烛台切问起这里的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时候,烛台切说的是——
“主看上去冷静温和,实际上是个极度容易害羞的人。”然后又笑着补充道,“哈哈,主怕羞的时候就会沉默不语。可千万不要以为她生气了哦。”
现在大概就是烛台切所说的那种情况吧。
因为实在难得一见,所以哪怕失礼,也没有移开目光。
“那么,您打算休息了吗?”
“嗯?”被耳边传来的话重新拉回现实感中,审神者摇了摇头,“不,还有没做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