暨衍:“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才手机关机了这才看见,你有事吗?”
樊振东:“我们这周末放假,可以和你一起吃饭吗?”
暨衍看到这条消息愣了愣,半天没回过神。她和樊振东之间一直维持在有事说事没事不聊的朋友关系,主动约饭像是跨过围栏,闯入了别人的领地。
樊振东:“不方便出校也没关系,我们可以去食堂,我也想尝你们学校的饭。”
樊振东:“不用你请客,我可以自己付饭钱。”
后来暨衍回忆起那天的樊振东,总把他形容成土匪,不由分说、不讲道理、横冲直撞地伸手抓住了陷在阴暗泥沼里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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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暨泽叔叔的电话时,正是晚上,樊振东窝在房间里看比赛录像复盘,突然被铃声打断。他在点开接听键的时候,没想到自己要听到一个哪怕是对他这个从小就征战赛场心里啥都能盛的人而言,都很沉重的故事。
暨衍小时候不是那种很能吃苦的孩子,不仅如此,因为暨泽常年不在身边,暨衍很早就表现一些出了常在男孩身上出现的特征无意识地想要填补家中男性缺失,比如拒绝留长发,很会犯浑耍赖,挨骂了绝对会还嘴,急起眼来能跟一群小男孩掐架。
谢荇阿姨要让她老老实实去上声乐和钢琴课是很艰难的事情,遇上她不想上课的时候哄出家门只是成功的第一步,路上她会磨磨蹭蹭,拿脚尖扣地,那手指撕行道树的树皮,半路上突然蹲下来看蚂蚁她都干过,谢荇阿姨没少跟暨泽叔叔抱怨。
有时谢荇阿姨会直接在路上打电话给暨泽,让他劝暨衍去上课,暨衍通常时候听到暨泽的声音就会乖乖听话,不用多,一两句就行。可到她十岁的那个除夕,暨泽因为工作繁忙已经大半年没有回家了,暨衍心里想念爸爸,嘴上却不说,别别扭扭地嘴硬,来来回回扯了十分钟有的没的就是不想去上课。
暨泽当时也有点上头,话就说的重了些。
当时他不知道,暨衍刚被妈妈凶过,心情本就不好,现在就连爸爸都不站在自己这边,委屈霎时间就从她头上浇下来,嘴一瘪,眼泪就掉出了眼眶。
她很少哭,觉得哭是脆弱不坚强的表现,因而恶狠狠地抹着眼泪快步往前走,生怕被妈妈看到。
意外就发生在一瞬间。
暨衍踏进路口的时候没注意到冲过来的货车,她只感觉到被人用力推了一把,然后听到一声闷响和刺耳的刹车声。
她愣愣地转身,往后看——
行人的议论声四起,被堵在货车后的车辆长鸣,妈妈倒在几米之外粗砺的沥青路上,身下正汇聚成刺眼的血泊。
货车司机是酒后驾驶,要付事故的全部责任。
但暨衍才十岁,理不清法律上的因果,固执地将所有错误归结于自己。
如果自己愿意去上课就好了,
如果自己不跟妈妈吵架就好了,
如果自己在爸爸愿意哄自己的时候见好就收就好了,
如果自己不掉眼泪就好了,
如果自己不那么不听话,不那么讨人厌就好了。
暨泽记得很清楚,从他从国外赶回来到谢荇的葬礼,暨衍没掉一滴眼泪,也没说一句话,木木地,打量着眼前突然变得难懂的世界。
后来,暨衍把自己关在屋里把本来应该在这节钢琴课上学的曲目弹了无数遍,然后面无表情地对暨泽说,她一定要出一张专辑。
她以母亲的愿望当做目的地,用一双小小的肩膀,担着滔天的自厌和悔恨往前走。
暨衍的消瘦、越来越不对劲的状态和对他若无其事的哄骗,暨泽都看在眼里。写一张专辑被暨衍当成将她系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一根绳,暨泽实在害怕,这根绳子解开,她就要顺着海流漂走了。
因而,他拜托同在北京的樊振东方便的时候,能多关照一下暨衍,期望同龄的朋友能成为拴住的新的绳索,让她留在世间,迟些去寻自己的妻子她的妈妈。
实际上,他不只请求了樊振东,暨泽几乎给所有他知道的,暨衍的朋友打了电话,自没有将事情的由来讲的这么细,但同样恳切地希望他们能够同暨衍尽可能地多联系联系。
作为一个丈夫,他太失职,所以他不能忍受自己作为一个父亲,还犯同样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