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燎跟你说过了吧,祭祖的事情。”姑姑笑着说,“你哥还要忙,晚饭后才能赶到南州,你跟姑姑一起,我现在到你学校西北门了。”
沈离离刚落下的心仿佛直接降落到无底洞。
看来沈燎还没来得及和姑姑说。
面对沈燎外的任何人,她都没有推脱的能耐,只好应了声,发消息给沈燎:姑姑直接来接我了,南州见吧【流泪猫猫头】
沈燎:……难怪打她电话在通话中。
沈燎:没事,沈家那些人随便应付一下,等我。
沈离离在车上睡了一觉,抵达南州时是下午三点多,姑姑把她叫醒。
窗外在下雨,南州惯常是多雨的,空气潮湿,但气温比海文更暖,绿意盎然。
下车前,她还是忍不住,叫住了沈君玉:“姑姑,我去,合适吗?”
沈君玉一愣,回头对她笑了笑,“离离,就算你三叔不在,只要有我,你就永远是沈家人。”
但三叔从来不是她的爸爸,和姑姑的收养关系也已经解除。于情于理,她都不算是。
沈离离点了点头,沉默着下了车,跟在沈君玉后面。
朱漆大门,门上有铜环,入内后,迎面是雕了仙鹤图的青砖照壁,绕过照壁往里深入,才看见递进的门楼,接着是小径,回廊,石鼓凳……
老宅古朴典雅,据说建造至今已经有百年,不过如今住这儿的很少,山林间的闲云野鹤没人爱当,年轻人都喜欢到城里生活了。
沈离离上回来是三年前,同样是祭祖,但那时她还是沈君玉的养女,牵着她进来的人是沈燎。
“离离,你先去竹苑跟小孩玩,晚饭时再到宗祠。”姑姑吩咐道。
沈离离苦不堪言,却还是只能答:“好。”
姑姑往另一边走远了。她循着模糊的记忆,走过石桥,穿过游廊,找了好几分钟才看见竹苑二字。
不想进去,在水榭小亭子里发呆也比坐在里面尴尬微笑要好。
水面看不见杂草,停着一只不伦不类的小船,还有几株枯死的荷叶,想必清理的人偷懒了,也有可能是故意这么设计的。反正她有点欣赏不来。
沈离离百无聊赖,索性掏出手机背单词。
不知道过去多久,有人走近,她心念一动,抬起头。
却不是想象中那张脸。
“你是……沈离离?”来者是个看上去与她年龄相仿的男生,全身名牌,打扮得很嘻哈,像随时可以开口饶舌的那种,但没刺青也没染发。
“啊是的。你好。”
她想起来这人是某个同辈的哥哥,但名字记不清了,总之是沈什么山。
沈家这辈的小孩名字末尾都有山字,沈燎原本就取名叫沈燎山,不过后来有大师说他性子沉,容易思虑过度,山字会将他压得更重。
何况他本就不算沈家人,不必严格遵从这惯例,于是便直接改成了单字燎。
而沈离离姓沈,却非山字辈,其后的原因也不难猜。
关瑶从一开始就怀抱着让离离入沈家族谱的想法,才和沈君良在一起不久,就提出提前给女儿改姓,说在她上学前改,以后会方便些。
沈君良也是真的疼爱她们母子,从不拒绝关瑶的提议。
也算是冥冥之中的命运,最终沈君良的财产还真到了沈离离手里,这个与他毫无法律关系的女友的孩子。
没跟山字辈,纯粹是关瑶更喜欢“离离原上草”那股生机勃勃的劲,而且即使后来被沈君玉收养,沈家其他人也从没承认过她。
“诶,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那男生眯了眯眼,瞅着她。
“怎么会,”沈离离很尴尬地笑笑,“太久没见,刚才没认出来。”
“哈。”男生笑了一声,语调里听不出有多少尊重。
“迎山,你在这儿干嘛呢!”沈亭子里又走来一个人,这次是女孩,同这个迎山差不多的年纪,两人长得也很像。
女生看了眼沈离离,目光谈不上恶意,但绝不是普通打量。
只一眼,她便飞快移开,叫那男生:“走了,别等妈妈亲自来喊你。”
男生跟了上去,还转头对沈离离做了个鬼脸。
走出几步,她还能听见他们的对话声:“姐你看见了没,她居然来了!那个沈离离,我就说吧!”
“堂姑是她养母,她怎么不能来。”
“赖在沈家不走了呗,可真会赖,跟她妈一个样——”
“你闭嘴!被爸爸听见小心挨收拾。”
……
叮咚。
手机提示音响起,沈离离低头,看见姑姑发来的消息:来梅苑吃晚饭。
她这才起身,拍了拍裤子,打开手机录音机结束录制。
梅苑是最大的楼,共两层,一楼正厅,挂着日月光华四字,二楼才是餐厅。祭祖在明天清晨六点,但晚饭也被视作必不可少的程序。
沈离离记得自己曾跟沈燎吐槽过,晚饭其实是老人行使权力的程序——训小孩的权力。
将近二十人,两个大圆桌,不照辈分坐,而是按家庭。爷爷家一桌,叔公家一桌,两家中间隔了扇镂空屏风。
还未进门,就听见里面的嘈杂,沈离离步伐沉重,迈上二楼。
她抬头就看见姑姑站在门外,见了她,走过来将她拉进去,沈离离差点被门槛绊到。
姑姑小声对她说:“别怕,谁说话都不用在意,吃饱了问声好就可以出去玩。”
她心中唉声叹气,面上连连点头。
沈离离落座,这一大桌子人的声音显而易见地变小了。
她能感觉到无处不在的目光,或静谧或喧嚣,精确地落在她身上。
直到爷爷出声:“人齐了没有?”
声音疲态尽显,苍老而嘶哑,即使不看满脸的沟壑,听声音也能判断出年岁已高。
一个女孩大声说:“爷爷,陆伯家的人还没来呢。”
“嘘,瞎说什么。”小孩子的嘴巴被捂住。
陆伯,也就是陆凯鸿,在沈家长大的陆家人,他一直叫沈老干爹,沈老也将他视若己出,是真把他当长子看待。
但陆凯鸿早年跟老爷子闹了矛盾,已经很多年没来往过,只有一个养在国内的小儿子沈燎,还与沈家有联系。
又有一个声音,似乎在刻意压低:“那她是谁家的?”
“姑姑家,她不是姑姑养女吗。”
“你怎么不说她是三叔家的?”
“别逗了,她是三叔什么?骗钱的?”
“真要说,她根本不是咱们家的人。”
老妇人的声音洪钟一样响起,自带威严:“得了,全都等着像什么话,吃饭吧。”
沈离离抬头,不经意与奶奶对视了一瞬。那目光沉静深邃,像老树一样质朴,又像大海包容。
长辈动筷后,她才拿起桌上的筷子。
正准备提筷的时候,倏然间,福至心灵一般,她回过头,两秒后看见一道人影走进餐厅,带着熟悉的脚步节奏。
紧接着,又响起熟悉的声音,带着点惯有的笑意:“来晚了,爷爷奶奶,我等会儿自罚一杯。”
一只宽大的手掌,轻轻搭在她肩头。
沈离离忽然心神安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