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里很安静,两人一直下到负一楼车库,于是安静转为空旷。
温昼跺了下脚,听到了清晰的回音,他在一个地方等着,谈晚谧去开车。
他不希望温昼成为他的锁链,他更希望他们互为对方的风筝线,有高飞的自由,也能在关键时刻收回。
再次看到温昼的时候他正在观察那条金色的手链,站得笔直,帽子松松勾在左手食指尖,低头时后颈弯出轻微的弧度,绑好的白色发尾跟着垂到了一边,和纯白色的宽松t恤融为一体。
“风筝线上车。”谈晚谧看晃了眼,下意识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温昼:“?”
“什么风筝线?”他扣好安全带,把手链放在谈晚谧手心,“你替我找个时间还给阿姨。”
“她给你了你就收着。”谈晚谧没收,将车开到地面,“让她松口不容易。”
“你这么和她说话真的没事吗?”温昼想起和谈笙说话时谈晚谧的冷漠,觉得他们的相处模式很奇怪。
跟他和许女士的相处方式不同,他因为从小住校,和许女士的交流少得可怜,但即便如此也是和和气气,不会随时都有呛起来的风险。虽然知道这可能是他的日常,但温昼还是有点不舒服。
“不舒服?”谈晚谧放慢速度,车载香水被他换成了有植物香的香氛,淡淡的并不刺激,“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不停强调你不是客人吗?”
温昼摇了摇头。
“因为她这个人,很容易让对面陷入自证陷阱。她不会轻易给出承诺,不会把某句话点明,这样在未来你质问她的时候她只会说:我哪里说过这样的话——”谈晚谧模仿了一下谈笙半抓狂的语气,“再配上表情和肢体动作,就很容易被她带着走。”
“那她给我手链是?”温昼仔细看着那条不细的链子,一只小熊,五帝盘缠环环相扣,用一条五彩的编绳穿起来,雍容贵气,但他不懂金银,看不出价值多少。
“你可以理解为她想让你跳进她挖好的坑里但翻车了,白白赔了一条手链。”谈晚谧联系好朋友,定了测评的时间,“这条手链我记得是她元旦的时候买的,算是她比较喜欢的一条。”
温昼沉默了一会才说:“我能问一下多少钱吗?”
谈晚谧不明显地咳了下,给出一个数字,“三百九。”
温昼松了口气,把手链小心收进一个灰色小布袋,放下车窗一路吹着风到了一家位于郊区的精神医院。
这里地段很好,算是几个区的交汇地带,车流量很大但因为医院在半山腰,所以十分安静。一栋六层楼房被铁丝网围起来,前面的广场有不少穿着病号服走动的人,男女不限,有老有少,其中有两个注意到温昼,慢慢转着脖子看过来,然后冲他笑了一下。
这些都是精神状态不太好的人。
“综合医院周末不上班,所以来这里方便一些。”谈晚谧边走边给温昼解释,两人很快走过精神病人的活动中心,到了位于它后方的一栋楼,十几层,有和大医院相匹的设施条件。
大楼前等着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不高,戴方框眼镜,胡乱的卷发让他看起来莫名忧郁。
“郝老师。”谈晚谧和他打了招呼,原本忧郁的男人喜笑颜开,指着温昼说:“是他要测评吗?”
谈晚谧点了下头,带温昼跟着郝老师进了大楼。
温昼这才发现他有点跛,走路时总是习惯向右/倾斜,但速度很快,他差点没跟上。
“小心。”谈晚谧扶好前倾的温昼,把他带到了身边,“你一会填表的时候把分压到24分以下,但不要低于17。”
温昼点头,很快到了地方,拿到了一张表格。
Hamilton Depression Scale,简称HAMD,第一项是抑郁情绪,温昼给自己填了2分,然后一路往下看,在看到某个选项时愣住。
“怎么了?”见他停下来,谈晚谧下意识看向他目光停留的地方。
“没什么!”温昼刷地把纸翻了个面,默默挪到一边红着耳朵尖继续填表。
谈晚谧收回目光,转而盯着温昼红起来的耳朵,明知故问:“怎么填个表耳朵也能红?”
一句话顺利让温昼耳朵上的红转移到整张脸,并有朝脖子蔓延的趋势,连一旁的郝老师都注意到,主动问要不要把空调的温度打低一些。
“不用!不用……”温昼搓了下脸,把填好的表还给郝老师,“麻烦了。”
“不麻烦。”郝老师习惯性扫了一眼表格,然后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评估结果大概在1到3天内出,我到时候会发到晚谧手机。没什么事的话今天就这样吧。”
原路返回,温昼这才发现这里离学校很远。
“谈晚谧,”他叫专心开车的人,“你和郝老师是怎么认识的?”
“他算我师兄,”谈晚谧目视前方,掌握着四面八方的路况,“我是前年春节和他认识的,因为我的一个老师。”
“你老师对你真好。”温昼摸着绑好的头发,思绪飘远,“一会去哪里?”
“回学校。”谈晚谧察觉到他情绪的低落,从扶手箱里摸了两颗糖,“吃吗?”
温昼转头,看到了包装朴实的青提果糖,“谢谢,那能先去理发店吗?我想把头发染回来。”
“为什么?”谈晚谧单手打着方向盘,空出一只手回颜应催命一样的消息。
温昼舔了下有点干的嘴唇,顿了一会还是说:“因为这个头发是我和伍玟起的一个约定,但现在我已经完成了,所以想染回来。”
“能说吗?”听到伍玟起三个字,谈晚谧打字的手一顿,在街边就近找了一个地方停下,“我想知道你过去到底经历过什么?”
“啊?”温昼懵了一会,简单把过去一年发生的事说了一下,包括他是怎么和伍玟起认识的以及染这个奇怪头发的原因。
“我九月份开学前重新漂过一次,”温昼算了一下时间,“一个月不到。”
“那你是想染成黑色吗?”谈晚谧敲一下温昼的肩,示意他坐到后排。
“应该吧。”温昼虽疑惑还是照做,开了副驾的门到后面,然后看谈晚谧跟着坐到他旁边,“到这里干什么?”
“这里空间比较大。”谈晚谧解了绑着温昼头发的皮筋,漂过许多次但依旧柔软的头发垂到他手上,“你还记得那个表格的内容吗?”
“抑郁情绪,有罪感,自杀,入睡困难,睡眠不深,早醒,迟缓,激越……”温昼一口气列出了好几个选项,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你是不是看到了?”
谈晚谧没否认也没肯定,只是让温昼继续说。
温昼语速慢下来,不再与他对视,“精神性焦虑,躯体性焦虑,全身症状,疑病,自知力……性症状……”说到最后一个他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