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悄然流逝,转眼间便到了三更时分。
沈晏乔与时亭遥并肩行至自家门口。就在她正欲开口道别时,时亭遥忽然开口,“言朔前日说将随身玉佩落在你这了。”
言朔并无玉佩,且前日也未来过此处。沈晏乔闻言抬眸,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见时亭遥神色坦然,她心下了然,眼波一转便顺着话道:“进来吧。”
她打开自家的大门,时亭遥紧跟其身后。
他本只想在院子里随便找找敷衍过去,没想到沈晏乔竟直接将他领向了自己的卧室。
沈晏乔径直往屋内走,时亭遥跟随她的脚步一顿,虽说他平日里放纵不羁,但也知晓外男随意进入女子闺房,于礼不合,更何况又是在这三更半夜。然而他反手将门闩落下,因着时亭遥很快就打消了他的顾虑。
原来沈晏乔的卧室倒不如说是个书房,房间布置非常简陋,四面墙壁被一个高大到顶的书橱占据,里面满满当当地装着各种各样的书籍,涵盖经史子集、诗词歌赋,还有一些神秘的杂学典籍。屋子中央摆放着一个又大又阔的书桌,上面整齐地摆放着笔墨纸砚。
时亭遥心下揣摩,她这屋子里最贵重的怕就是书桌上的四样了。
沈晏乔缓步来到书桌前,指尖轻捻,烛芯瞬间被点亮,幽微的烛火摇曳,晕染开一室昏黄。她俯身弯腰,伸出素手想去拿砚台上的毛笔,手腕忽被一只手猛地攥住。
时亭遥另一只手的指尖在她的掌心快速勾勒,指尖滚烫。沈晏乔的身子猛地瑟缩了一下,只觉温热触感顺着血脉直窜心尖。
有人跟踪。
沈晏乔颔首,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却如被桎梏般动弹不得。这少年攥着她的手腕,他的眸子如同被点燃的火焰,在昏黄一片中熠熠生辉,眸子凝视着她手腕上尚未褪去的红痕上。在烛光映照下,这道痕迹在雪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沈晏乔忍不住抬眸看他,眉目锋利,此刻却在烛火映衬下平添几分绮丽。也有几分危险,沈晏乔心想。
粗糙的指腹摩挲着腕间细嫩的肌肤,惹得她心尖发颤。
沈晏乔被这样的触摸搅乱了心神,实在无法忍受这令人心慌意乱的氛围,她呼吸紊乱,猛地用力,挣脱了他的手。
她压下内心的慌乱,勉强扯出一个得体的笑,蓦地别过脸去,目光落向自己的书桌,不再看他。
今日种种如走马灯般在心头轮转,化作一团郁结的浊气,在胸腔里左冲右突,让她内心有种莫名复杂的戾气和无助。她这人有个怪癖,就是但凡心中失落,或是烦闷不堪时,就喜欢借写字来排遣情绪。于是提笔蘸磨,对着昏黄的烛火开始写字。
时亭遥本是无意一瞥,却不觉被桌前执笔之人的笔迹牵住了目光。
“心静即声淡,其间无古今”这八个字,用浓黑的徽墨写在洁白如雪的宣纸上。
她的字迹不似寻常闺阁女子的娟秀婉转,反倒苍劲有力,透着几分疏朗俊拔。
时亭遥看得入了神,此刻他真切地感受到字如其人。
烛火在瓷盏中摇颤,将时亭遥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空气都似乎是寂静的,甚至都能清晰地听到毛笔掠过纸张的沙沙声。
今晚的月色很是冷寂,夜风从窗棂缝隙间渗入,也带来丝丝透着一股萧瑟的凉意,让这份寂静平添了几分紧张的气氛。
沈晏乔只觉周身寒意弥漫,握着毛笔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
时亭遥右手紧紧地握着贴身的剑。旋即叩门声响,沈晏乔悬腕的手势蓦地僵住。
剑锋无声出鞘,寒光在烛火下划出一道冷弧。时亭遥左手缓缓拉开房门,右手长剑蓄势待发。漆黑一片中,只见一个蒙面黑衣人踉跄而立,左手紧攥染血长剑,右臂伤口狰狞,鲜血正顺着指缝汩汩而下。
因见此人没有杀气,他侧首望向沈晏乔,得到对方默许后,便侧步让开,黑衣人走进屋内,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扑通一声,直直地跪在了地上。
*
天刚泛起鱼肚白,琴娘便握着鸡毛掸子立在廊下。
书院其实已整洁得挑不出毛病,可她就是闲不住。近来书院着实透着古怪。贺家那个纨绔三不五时送来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更蹊跷的是风禾,素日里是极冷清的人,如今倒时常带着两个少年男女出入。
“总归是好事。”琴娘自言自语地点头,鸡毛掸子在窗棂上扫出一串细碎的尘埃。忽然,她的动作僵住了。
沈宥清的房门竟大敞着。
这可不寻常。她目光停留片刻,眼神犹豫,沈宥清的屋子向来不许旁人随意进入,通常都是大门禁闭的状态。
琴娘踌躇着往前挪了两步,一股古怪的气味猛地窜进鼻腔,这味道里头既有浓郁的药香,又混杂着刺鼻的血腥气。
她顿觉蹊跷,忍不住走进房内一瞧,掀起床幔,只见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躺在床上。
少年苍白如纸的面容陷在枕间,上好的云纹锦缎中衣被利刃绞得支离破碎,一道狰狞的伤口从左肩斜劈到腰际,绷带上的血渍已经发黑。
这人即便如此狼狈,浑身仍散发着凛冽的戾气。
琴娘平日里做惯了衣裳,对别的或许不太懂,可对布料却颇有研究。
她瞧着这人身上的布料质地极佳,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正看得出神,那方才还死气沉沉的男子骤然睁开了眼。
鸡毛掸子啪嗒落地,琴娘失声尖叫,踉跄后退,转身便冲出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