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病后,沈晏乔托人稍信不过半月,沈宥清就马不停蹄地奔赴到了清河镇。到了书院之后,他一面为夫子治病,一面在书院忙前忙后,沈晏乔打心底里很感激她的这个兄长,又觉得开口道谢显得生分,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两人相觑,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兄妹俩这么多年来大多靠书信往来,久别重逢,竟不知如何相处。
沈晏乔浑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又酸又疼。日行已西,残日将她的影子烤成一张薄纸,平阳城城门终于在官道尽头浮出轮廓。
清河县距平阳郡估摸着有二十里地,沈晏乔就硬生生地从晌午走到了黄昏。并非是她对距离没有概念,只是她一向觉得自己身体并不柔弱,所以兄长要帮她雇个马夫时,她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了。不过二十里路,走得浑身发酸,她只觉得自己还是太弱了。
撑着沉甸甸的身躯来到了城内,腹中饥饿如鼓,脑子也似乎变得迟钝麻木了。她的脚步不自觉朝着冒着热雾的馄饨摊挪去,她觉得她能吃两大碗,再多也是不在话下的。
馄饨上桌,骨汤清澈,葱花嫩绿,馄饨莹白。沈晏乔轻舀起一个,吹了吹,裙裾陡然往下一坠。余光只见一只小爪,眼皮倏然一跳,恍惚间以为家中黄犬竟追了二十里路。垂眸一看,原是只三花狸子正抻爪勾她裙摆。
只见它浑身沾满墙灰,爪缝里还嵌着泥块,显然是只到处撒野的小家伙,偏生那双琉璃眼亮得能照人。
沈晏乔心尖一软,将瓷勺轻轻搁在地上。猫儿立刻蜷成毛团凑过来,粉舌急急去卷勺里的汤汁。很快,碗见底,她佯作起身,眼角余光扫过周遭,无人为这团毛球顿足。
而后俯身小心翼翼地将它抱起来,小狸奴似乎并不害怕,亲昵地蹭着少女的胳膊,温热的小身体在她的臂弯里拱出窝巢。
夜色渐浓,平阳城逐渐喧闹起来,人群熙熙攘攘,店铺灯火通明,远处戏台传来阵阵喝彩,满是热闹的烟火气。
沈晏乔怀抱着温顺的猫咪,缓步转过几处街口,直到被一家店铺上面的锃亮的牌匾勾住了目光,贺嘉粮铺。
她刚一跨进门槛,掌柜的就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姑娘,您寻些什么?”
眼前这人,长着一双细眼,脸盘宽阔浑圆,眼尾堆着笑纹,可眸子里却透着商贾特有的精明。
这掌柜的迎得这般快,怕是她还在门外时,就已经盯上她了。沈晏乔快速扫了他一眼,顿时后颈的汗毛都竖。她索性将目光移向别处,看向墙角装着黍米的麻袋,问道:“敢问店家,这黍米一斗多少钱?”
“二十文。”
沈晏乔佯装一副手头拮据的模样,说道:“这价格比县里贵了些。”
“这黍米可都是精挑细选的好货,一斗二十文钱,童叟无欺,这价格在这一片儿可算得上实惠了。”
“是我唐突了。”沈晏乔往后退了半步。
“姑娘留步!”掌柜的一只肉掌猛地撑住门框,“小姑娘一个人讨生活不容易,不过是一斗黍米,就当我送给姑娘了。”
说着,老板熟练地拿起一旁的斗,作势就要去装米。
沈晏乔垂首打量自身,身上粗布麻衣,余光又扫着店内穿着蜀锦的公子和罗裙的妇人。
这掌柜的不去巴结他们,反倒对她这般殷勤,多半是居心不良。看这样子,这掌柜的不是想骗色,就是要害命。
装完米,老板还贴心地把麻袋口系好,递到她手中。
“掌柜的好心。”沈晏乔将怀里的狸猫又抱紧了几分,猫儿碧绿的瞳仁在昏暗中闪烁。她微微躬身,尽量让自己显出柔弱的神态,“只是小女子家境贫寒……”
“老朽最见不得小娘子受苦。”老板将沈晏乔带到角落里,脸上满是关切与同情,“看姑娘处境艰难,我倒有个门道。姑娘可知道,这粮铺是平阳富商大户贺家旗下的产业。贺家近两年做了不少善事,城西的织翠坊专门收留像姑娘这样处境艰难的小姑娘,去那儿当学徒,每月的月俸足够补贴家用了。”
老板语重心长地继续说道:“我和那染坊老板有些交情,明日我便可以带姑娘去染坊看看。”
沈晏乔露出腼腆的笑容望向老板,好似感激涕零。
“今日天色已晚,明日黄昏,我闭店之后,姑娘便可来着店铺门口寻我。”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