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悠然道:“两位公主若直接这般前往,免不了被不少人搭讪,我倒有个主意,可让二位好好玩乐,又不会真正伤了安国公主与薛驸马之间的感情。”
*
翌日黄昏。
落日低悬在湖对岸的树梢上,把半边天染成暖金色。岸边的湖面上漂着零散黄叶,湖水被余晖镀了层薄光,风一吹晃出细碎的涟漪,归鸟掠过湖面,惊起两三声清啼。
萧钰与萧懿姝依约在昆明湖畔会合,为免引人注目,她们特意扮作富家千金的模样。
沿湖灯盏次第亮起,湖畔人流渐密,气氛愈发热闹。萧懿姝望着熙攘的人群,忍不住问:“刘姑娘怎么还未到?”
“二位姑娘。”一道温润清亮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这已经是第好几位同她们搭话的人了。
萧钰闻声转身,身后立着一少年郎模样的人。
墨发束得利落,着一身月白锦袍,腰间革带一系将纤腰隐成窄窄一道,俨然像一位未及弱冠的世家子。
这人装模作样地拱手作揖,抬眸时眼尾微挑,冷冽英气里混着几分生硬的端方:“在下这厢有礼了,湖畔亮灯了,姑娘可愿与在下同游?”
萧懿姝从未见过她这副扮相,惊叹道:“刘姑娘扮得还真像个小公子。”
刘翎冉将门出身,性格随了她爹,素日里不拘于礼节,此刻故作端方自持,端着腰背硬学一副正襟危坐的君子做派。
这般反差连萧钰素来浅笑挂面、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都险些没忍住笑失了态。她轻咳一声,强作镇定:“这法子倒是不错。”
刘翎冉下一刻便破了功,嚷嚷着笑道:“何止像小公子!我好歹也扮得像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少年郎吧!”
见她终于恢复正常,萧钰笑着又夸了她几句。
昆明湖畔的乞巧夜被花灯映得如同白昼,灯盏顺流漂远,烛火明灭像落了半段银河在湖里。
沿湖长街上,结伴游赏的青年男女络绎不绝,亦有单独逛盛会的男子女子穿梭其间。
萧钰鬓边簪着一朵芍药花。方才路过卖花娘的摊子时,见篮子里花开得极盛,甜香随夜风扑面而来,她便多看了两眼。须臾间,刘翎冉已经给她和萧懿姝各买了一朵,自己也拿了一朵在手上。
刘翎冉煞有介事地往发间别花,照着湖面的倒影看了会,想取下来时突然皱起眉头,花茎勾住了头发,叫她取也不是,不取也不是。她扯着花茎叫萧钰:“快帮我拿下来!”
萧钰道:“戴回去吧,挺好看的。”
刘翎冉笑道:“你蒙我,一朵大红花别在我头上,活像个唱戏的,好看个鬼!”
萧钰眼尾微弯,伸手替她解开缠绕的头发。
萧懿姝望着这副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人潮的喧嚣裹着灯火的暖光,她心头的烦闷逐渐淡了几分。
她们在湖边逛了许久,刘翎冉与她们走在一处,的确没有男子主动上前搭话了。
沿湖树上悬着的红丝绦随风轻摆,湖中央的画舫上丝竹声声,灯影在湖面上碎成粼粼波光。
萧懿姝一路都没等到想见的人来寻自己,腿脚也乏了,她提议道:“姐姐,刘姑娘,咱们去画舫上歇会儿吧。”
画舫内装潢华丽精致,歌舞表演与酒水吃食一应俱全,船上的包间亦提供过夜服务,不过一切都需以银钱为前提。是以船上多为官家千金与公子,不似湖畔上那般拥挤喧闹,却自有一番别样的雅致。
三人自岸边乘了一叶小舟,晃晃悠悠登上了画舫。
包间里头。
三人饮着新上的桂花酿,渐渐聊开了话头。萧钰从萧懿姝口中听了些镇国公府的近况,此刻人多眼杂,她只拣些不痛不痒的家常话来问,免得落了刻意打探的痕迹。
萧懿姝喝得有些上头,今日她特意放出自己来慕仙会的消息,想使一出激将法叫薛傅延来寻她。
可从头至尾都没见那人。
萧懿姝抱着酒壶歪在软垫上,鬓边芍药花斜坠着都快跌到桌上的酒盏里了,她双腮泛着醉色:“皇姐你说,他连婚假都躲出去了……是不是嫌我脾气不好?”
她的尾音里带着哭腔。
本以为她与薛傅延两情相悦,那桩婚事也如她所愿。可换来的是他连新婚夜都宿在书房,次日晨省虽请了罪,日后依然是那副做派。
萧懿姝眼眶发热,她怎么受得了这般冷落,偏又因着对薛傅延的情意,连发脾气都怕惹得对方生嫌。
萧钰定定望着萧懿姝垂落的睫毛,此刻想了很多,最终化为一句心疼与宽慰:“姝儿,切莫自轻自贱,你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何苦把喜怒哀乐拴在一个男人身上?”
萧懿姝自小傲气,举手投足间都带着矜贵,偏在薛傅延面前像换了个人。
刘翎冉往嘴里塞了块巧果,含混不清道:“就是!天涯何处无芳草。至于薛公子,公主您放个狠话,他敢不乖乖留在府上?男人就像狗,要好好训一番,得让他知道家里谁说了算。”
话音未落,萧懿姝手里的酒壶“咣当”一声砸在桌上,人歪倒了下去,嘴里还嘟囔着什么。
萧钰无奈扶了扶额角,与刘翎冉一人架住萧懿姝一边胳膊,往隔壁客房去。随船侍女早已候在门边,二人将她往软榻上一放,萧钰叮嘱道:“替公主宽衣歇息,夜里若要醒酒汤,只管叫人备着。”
等安置好萧懿姝,萧钰同刘翎冉回到原本的包间,坐在窗前吹着湖风。
秋日的夜晚本是凉如水,却在笑闹声中被衬得暖融融的,刘翎冉倚在窗边,饮了半盏桂花酿,向外望去。
远处一方拱桥洞的倒影,被夜风揉成一条晃动的银环。
不对。
不是风,是有人从岸边划船往画坊这头来。
刘翎冉扒着窗户,唤萧钰过来:“哎哎!湖面上又漂过来条小船!”
“莫不是你那妹夫良心发现,真来找安国公主了?”她指向外头那处,揶揄道,“你瞧船上那人,斯斯文文的,准是薛傅延。”
萧钰抬眸望去,一点烛火摇摇晃晃地往画舫挪移靠近,光影朦朦胧胧的,什么也瞧不清楚。
待近了些,萧钰才看清小船上的情景。船尾的老汉弓着背划桨,船头屈腿坐着一个男人,戴着银面,他抬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衣襟,动作冷硬利落。
看清来人后,刘翎冉瞪大眼睛:“薛傅延没来,他倒来了?”
萧钰也没料到他会来,况且谁给他传的信?
刘翎冉低头扫了眼自己的装束,又与萧钰四目相对,喃喃道:“哦吼,敢情这激将法使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