筛盅上纹理分明,檀木的冰凉触感轻硌在萧钰的手心,灯影照过两只相覆的手,一片阴影摇曳。
身后那人突如其来的动作令她一滞,萧钰还是任由他牵动自己,揭开筛盅。
“敢和我抢人。”霎那间,桌案旁那卖主男人脸黑如锅底,拍案而起,架势大得很,正欲上前拉开立在萧钰身后的人。
景珩单手钳住对方手腕,反拧的动作行云流水,对方使劲挣扎,扼住他的那只手纹丝不动。
须臾,卖主男人终于好声好气求饶:“有话好好说,好歹有个先来后到吧,兄台怎如此不讲理。”
景珩松开了他。
“表哥?”萧钰唤了声,转过头去,对上景珩的视线,眨眼惊异道:“你怎么在这?”
景珩轻笑:“来找你,表妹。”
卖主男人满脸鄙夷地打量过萧钰和景珩,目光在两人交叠的衣摆间逡巡,随即鼻孔里哼出一个冷笑:“哪像什么正经表兄妹?”
萧钰看在眼里,这就是个欺负女子怕硬茬的主。
“这位公子怕是没见过世面。”景珩抱臂,懒懒道,“表兄妹在这儿相会,总好过某些人做着强迫人的勾当。”
“黑市本为易物之处,这位公子不仅坏了规矩,反倒想为难我表妹。”
那卖主男人道:“明明是这位姑娘想要我手中的货物,在下一没强买强卖,二没怕碰她分毫,邀请她对赌一局,怎叫为难了?”
“如此,表妹没玩过这些,我来与你赌。”景珩有意无意地拨弄着骰子,道,“我若赢了,公子便要将你那货物交与我的表妹。”
卖主男人轻扣筛盅,喉间溢出笑声:“好,既然你先立了赌注,那便由我提了,你若输给我,便要在大伙儿面前跪地向我请罪,至于这位表妹……”那人不怀好意地打量过萧钰,“不如就押在我这当押头?”
“兄台梦做得倒美。”景珩握着萧钰的手腕,将她往身后带了带。
“呵——口气倒不小,你便说你应不应吧。”
“来。”景珩道,“你要玩哪样?”
“那便玩最简单的比大小,三枚骰子,点数之和谁大谁赢,表妹也看得懂,”那男人道,“一局定胜负,如何?”
每逢赌局,赌桌边必定有人观看,此时赌客们瞬间围拢,银铤筹码在赌桌两侧堆叠开来。
卖主男人摇筛,骰子碰撞如骤雨,摇完一轮再将筛盅重重拍在赌盘上,揭盖,动作行云流水,俨然一个老手。
“六六五!”旁边有人惊呼道,“十有八|九稳了。”
卖主男人得意扬了扬笑,做了个“请”地手势。
景珩指尖轻弹,三枚骰子骨碌碌滚进筛盅。筛盅磕在赌盘上时,他揭开盖,骰子赫然滚出了三个“六”。
满场哗然。
“天豹子!少见哟!”有人兴高采烈呼喝,揽过面前一堆银铤,“拿来吧你。”
景珩挑眉,看向那男人,“承让。”
卖主男人神色几经变幻,“你……”
“输不起?”
堂内围观赌客的目光如刃扎在卖主男人身上,他偃旗息鼓,不情不愿将雪参花交给萧钰。
景珩忽然低笑出声,卖主男人却被这声笑激得寒毛直竖,只听景珩道:“走之前,你还忘了一件事。”
“向我的表妹赔罪。”
那男人喉结滚动,讪讪开口:“如何……”
话还没说完,景珩袖口寒光一闪,几枚花刀径直飞出去。
卖主男人突然屈膝跪地,膝盖砸在地板上发出闷响,同时,赌坊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景珩抬手,覆在萧钰眼睫前,将满堂烛火与狼藉赌局隔绝在外。听觉感官让滚在地上的男人喉间的嘶哑声愈发清晰。
“别看,脏。”
景珩的声音低得像月夜掠过松林的风,贴着耳畔,带有难以言喻的温柔,呼吸拂过萧钰鬓角的碎发,她一动也没动。
萧钰没看清,大堂内的其他人倒瞧了个清楚。
花刀刃上掉在地上,沾了血痕,那男人倒在地上,殷红的血自两腿之处汩汩涌出,没一会便染红了半条裤子。
景珩的掌心被羽睫扫过,心间像被猫爪挠了一下,他揽过萧钰的肩,将人带离。
萧钰没忍住侧头,朝人倒地的地方望了一眼,远远瞧见卖主男人痛得蜷缩着身子,还有他身下的一滩鲜血。
楼阁上雅间里,月袍青年斜倚在窗边,一边笑一边埋怨道:“自个讨女人欢心,倒把这烂摊子扔给我。”
他抬手唤来了下人,侧身吩咐道:“去,把堂里的脏东西收拾干净。”
生死坊后侧的漆门洞开,几个黑衣伙计抬着担架匆匆出门,担架上的人已经疼晕了过去,下身血淋淋一片。
“豹子通吃!”随着庄家的吆喝,堂内气氛再次变得热烘烘,盖过片刻的安静。
进了生死坊的门,剁指断胳膊的事已然司空见惯,没人给后门抬走的流血阉人分出多余眼神。
景珩将她带上楼梯,潮水般的哄闹自身后愈退愈远。
萧钰问:“你怎么在这?”
“来这里听某人叫一声表哥。”
萧钰冷声一笑:“我那样做是想少找些麻烦,你倒是戏瘾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