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钰已经许久没有做过有关前世的梦了。
今夜除外。
同薛傅延成婚三载后的重阳,二人和离;次年春日,太子萧懿恒登基,贺修筠班师回朝。她与贺修筠心照不宣,都没有提及先前的事。
听闻萧钰睡眠不好,贺修筠亲手给她绣了只安神香囊,刺绣者绣工拙劣,也不妨她高兴收下,并且日后也想着绣一只回赠给他。萧钰不擅长女红,直到贺修筠出征北去,也没有绣好。
正逢二月十二花朝节,长公主萧钰同贺修筠一同打马出游,朝中的人看在眼里,却没有人敢背后议论。
京郊春意渐浓,溪水揉碎了天际的云霞,浮光掠影间,几尾红鲤衔着柳絮嬉游,对岸的花树林蒸着粉雾,忽然有雀儿蹬落一簇花瓣,飞红逐着流水,撞碎了水面上倒映的玉簪。
萧钰正在溪边揪野花。
贺修筠坐在她身旁的草地上,淡紫的、月白的小花堆在他的膝头,混着柳梢细茎编成的歪扭枝环。
须臾,萧钰接过贺修筠编好的花环,转手给他戴在头上,她粲然一笑:“好看。”
贺修筠一愣,任由歪斜的花环卡在束发银冠上,“你说好看我便一直戴着,明日还要戴去早朝……”
“咳……”萧钰掩住半张脸,有些想笑。
贺修筠摘下头上的花环,不偏不倚地放在萧钰的发髻上,特意将开得最好的几朵野雏菊调到她的前鬓,在她额前投下细碎阴影。
一片棠梨花瓣粘在额角,萧钰抬手欲拂。贺修筠却先笑了出来,侯府上养的白犬被景澄强戴上绒花时,也是这般可爱的滑稽模样。
萧钰最终将那片花瓣拂落,抬眼问:“你笑什么?”
“想到了高兴的事情。”
野花散出馥郁的香,争前恐后扑进鼻腔,萧钰忽觉发间一沉,扭头看见他正往柳枝环上加紫藤串。萧钰神色几经变幻,忍不住笑出声:“我又不是出殡的花轿顶……”
话音卡在喉间——带有粗粝的指腹擦过她耳垂,把最后一枝野花别进鬓角。
清苦气息混着彼时的玩笑散在风里,谁也没想到那话一语成谶,在几个月后成了真。
贺修筠截住话头,把萧钰头上歪斜的花环扶正:“我这手艺,改日能去东市摆摊。”
萧钰抬手小心抚了抚随步伐轻颤的小花,应道:“勉强吧。”
接下来的半日,二人漫无目的地在街市上逛游。大夏没有宵禁,暮网铺开时,朱雀大街忽地坠入星河,琉璃花灯沿店铺檐角次第绽开,暖光淌过街边卖花娘的竹篮。
“让让!花神轿来咯!”金锣开道声中,八人抬的木轿碾碎满地灯影,愈来愈近,轿帘不时被掀起半角,露出里头的簪花神像。
“此前我只在宫里看过这些,没想到宫外的更热闹、更漂亮。”满街的灯火映在萧钰的眼中,她不是没见过这些,只觉得宫里的物什虽奢华精致,却独独缺了兴味。贺修筠看着她:“那日后我们常出来逛逛。”
萧钰眸光闪了闪,二人继续沿街逛下去。
她蹲在市集的糖画摊前,木签子戳着刚买的兔子糖画:“尾巴画歪了。”
贺修筠抱臂笑道:“比某人把老虎画成猪强。”
“我?”
眼看两人要开始扯皮,摊主大娘突然塞来新糖画:“小夫妻感情正当好,送你们个龙凤呈祥。”
萧钰乌发下的耳尖泛红,正色反驳:“您误会了……”
大娘挂着一副“我懂”的神情,又夸了萧钰几句。贺修筠付了钱,又被萧钰带着去了一家摊子。
“姑娘,您的浮圆子……”小摊上的少年端来白瓷碗,汤匙亘在软糯各色的圆子中间,桂花蜜凝在碗沿上,像道琥珀色的疤。
萧钰尝了口圆子,依然对老虎画成猪的事情不依不饶:“我记得没有过这回事。”
“白纸黑字,”贺修筠掏出张字条,“按了手印的。”
萧钰凑近一看,落款那方倒没有指印,只有一只墨迹画的猪头。
的确是出自她之手,寄往北疆去的信件之一。
萧钰:“……”
花朝节过后的某一日,贺修筠来公主府,恰巧碰上薛傅延,二人进行了一番交谈,唇枪舌剑。
薛傅延率先开口,意有所指:“贺将军,看来朝中传闻您与长公主关系匪浅,并非虚言。”
“的确如此。”贺修筠不咸不淡地开腔:“朝臣都知道我喜欢长公主,倒不知薛公子和离后对长公主仍不死心。”
“先前是在下不对,惹了钰公主生气,俗话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薛傅延连称呼都变了,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尽显温文尔雅,出口的话却满带挑衅意味,“在下与公主有过夫妻之实,胜过那些没名没份觊觎公主的人。”
“哦?那又如何?”贺修筠漫不经心道:“我很难想象薛公子怎么好意思开口说这话的。”
他叹了口气,欲言又止,止又欲言:“薛公子,我本不想打击你……公主说你那方面远不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