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令舟正说得起劲,忽然被人打断。
贺修筠挑起裴令舟放在桌上的那把折扇,不留情地在他头上敲了一下:“这么操心,莫不是想替了司天监的差事,别吃了,办事。”
矮桌对侧的裴令舟停下动作,不屑地“嘁”了声:“你不也吃得挺开心。”
贺修筠不置可否,这人没有什么喜好的吃食,平日饮食都较为清淡,这般的吃食不容易被下药。此时他倒也觉得糕点不错。不如说——萧钰送的他都喜欢。
继刘翎冉之后,贺修筠又一次被人戳了心窝子。细想裴令舟方才的一番话所说不假,但今时不同往日,萧钰与他愈走愈近了。
糕点空了近一半,他打开夹层,抽出一封信函,“是时候收网将军中的细作收拾干净了。”
裴令舟问:“她为何也将名册给了……”
在萧钰看来,名册是同时给了贺修筠和景珩两人,一人是如今的镇北将军,另一人是前镇北侯的长子,有据且合理。
贺修筠指尖轻叩食盒上的雕花,意有所指:“公主对盟友倒是毫不吝啬。”
下一刻,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笑不出来了。
纸上还有誊写沾染晕开的墨迹,凭字迹来看是萧钰亲笔不假,裴令舟粗略地扫过信件,几乎是勃然变了面色:“她在蒙我们!”
萧钰晨间给“景珩”的名册跟现下贺修筠手中的名册……上头的人不能说完全一致,只能说毫不相干,两封名册合二为一,才是他们想要的。
随即裴令舟恢复平静:“该不会是已经发觉你就是——”
“不会,还没有到那一步,”贺修筠的指腹抚过银面上的细纹,嘴角却淡然一扬:“这手分桃之术是想试探‘景珩’和‘贺修筠’的关系。”
裴令舟问:“那你如何打算?”
“无妨,按原计划行事,早在端午时候长宁已经察觉这两个身份之间有关系,只是我一直没认,如今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齐王从遥关十八城启程,算着日子最快还有半月抵京。至于另一个身份的事,暂时……”贺修筠片刻怔忡,抬手按了按突跳的额角,“不要暴露给她。”
裴令舟应是,又道;“先前查的事情还是没有结果。当日校验场上长宁公主御马救人,我也在场,但你我都知马术会带有习武人独到的习惯,教人亦是如此,她的马术习惯与此前二位公主的骑射教习都不太一样,更像是被旁人指导过。”
“但不知这位‘旁人’是何人。”说罢,裴令舟表情凝固一瞬,如梦初醒般抓住了个关键,一锤定声:“我倒觉得像是你教的。”
譬如贺修筠习惯将马镫斜踩三寸,而长宁公主上月校验场上,踏的也是这个方位!
算上景老侯爷尚在世一同在北疆的时日,他与贺修筠待的时间少说也有十年,旁人不清楚贺修筠御马的一些习惯,他还不清楚吗?难怪那日看萧钰御马有种异样的感觉。
贺修筠微微皱眉,手指不自觉敲着案几,眸中眸中划过一抹复杂神色:“那日我便觉得有些古怪,我不曾教过她马术。”
裴令舟掩住眼底的失落:“或许是旁人的习惯同你相像。”
*
轩窗外雨幕如织,簌簌地敲打着琉璃瓦,由远及近蒙上一层薄纱。御书房内,熏香焚烧的烟雾自炉中升腾起,萦绕不散。
一股似有似无的香气与萧钰带进殿内的雨水气息交织在一起,驱散了身上了寒气,她却敏锐地捕捉到混杂在其中古怪的不易察觉的苦杏仁味。因前世她见过阳气过盛暴毙之人,榻前萦绕的正是此味。
萧钰压下心中疑窦,照常行礼问安。
“钰儿来得正巧,坐下一同用膳。”明德帝含笑招手唤她落座,一边吩咐宫娥布菜,陈皇后坐在明德帝身侧,为他舀粥。
羹汤入喉,明德帝道:“钰儿这些天帮朕了结了一桩大案子。”
萧钰微微坐直了身子,嗓音温淡含笑:“是父皇遇事果断知人善用,贺将军同何总督办事得力,儿臣只是碰巧找到了贩私盐与丢失白银之间的关窍。”
“那也是有功劳,父皇必须要给你一桩赏赐,想要什么同父皇说说。”
萧钰敛眸,摇头浅笑道:“有父皇做主,儿臣平日里从未缺过什么,常伴父皇身侧便是儿臣最大的心愿了。”
明德帝与陈皇后相视一笑,执玉勺拨弄盏过中羹汤,状似漫不经心:“朕近日夜里老睡不踏实,一想总觉得亏欠,眼瞧钰儿的十七岁生辰已经过了,终身大事还迟迟未了……”
“记得鸣琛弱冠那年,南疆呈来十二匹汗血宝马。他偏挑中最烈那匹,道‘驯不得的才有趣',钰儿觉得,这般脾性可堪良配?不如朕做主,让贺将军做你的驸马,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