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的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檀香味,他忍不住嗅了嗅而后微微掀起眼皮。
入目一道颀长玉立的身影,徐启善险些以为自己是被折磨太久出现了幻觉,竟有些分不清他是人是鬼,他喃喃开口问道:“你是?”
待看清楚那张脸后,他心头一紧:“你是景湛的儿子?”
徐启善拖着镣铐在地上前行,铁链相互碰撞发出的叮当声,像是不甘的嘶吼。
“你来作甚?”他语气不善:“清者自清,皇上定会明查还我一个清白,此案有小人从中作梗加害于我,景小侯爷有话不妨等我出去再说,何必专挑现在来看我笑话?”
景珩嘴角噙着一抹让人看不分明的笑意,“证据已经确凿,徐大人不必再做挣扎。”
脱口而出的声音温润干净,带着一点水汽滋润过的微哑,清冽如松间雪。
“咳咳咳……”被这话惊到,徐启善一口气没上来,堵在嗓子眼憋出一串急促的咳嗽,隔着铁栏欲伸手抓他:“你……你休要胡说!圣上定会明查!”
景珩眉头微皱,朝后退了一步:“那恐怕要令徐大人失望了,你口中的小人,正是我。”
“皇上呢!我要见皇上!”徐启善双手不断拍击铁门栏,大声朝外嘶吼着:“快来人!快来人抓了这乱臣贼子!”
诏狱里的其余犯人早在前年已经被处理掉了,狱卒们在外规矩等候,只能听见里头隐隐约约的叫喊动静。近日来虽习以为常,仍不免让人心惊肉跳。
“你自诩是清白之人,但这银子最早要去的地方可是徐府,”景珩意味深长地说:“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徐大人下辈子可要注意点。”
“你什么意思?”徐启善眼底闪过一丝惊慌之色,“我乃朝廷命官,一个削了爵的废人,你敢对本官做什么?等本官出去,第一个弄死你!”
景珩打断他的话:“大理寺已经拟好卷宗,五月十七,前工部尚书徐启善不堪审讯之苦,于狱中自尽。”
那双清墨般的桃花眼深邃似潭,眼尾微微上挑。
“狗东西!你胡说八道,信口雌黄!你早晚跟你爹一样不得善终!”徐启善闻言额角青筋暴起,冲着他一顿咒骂。
“徐大人倒是对家父生平清楚得很。”
徐启善心神一震,自知失了言。
景珩淡淡一笑,仿佛只是耳边拂过些无关痛痒的事物:“听闻尊夫人已有两个月身孕,我不介意同你妻儿下去探望你。”
徐启善瞬间泄了气,眼中血丝密布,神色微变。
本应全身而退拿到这笔银子,徐启善连江南老家的新宅子都置办好了,但因景珩搅局,落得个人财两空的下场。
见徐启善半晌无言,景珩轻轻启唇,转了话头。
“你死后,我会替你的父母妻儿寻得一个好去处,如何?”他故作商量地询问,语气却是不容反驳。
见徐启善不言,他摇摇头,故作叹惋:“送徐大人上路。”
徐启善咬牙切齿,挤出最后一句话:“景珩,你不得善终。”
等候在外头的狱卒们半晌没听见动静,得了进去的指令,心里嘀咕,以往都要审讯一个时辰之久,今日才半个时辰,莫不是招了?不过也在情理之中,诏狱里的审讯之法又繁又杂残酷无比,常人哪能受得住。
待他们进去时,牢房里的人早已没了声气。
*
星子密布,夜晚凉风阵阵,偶尔混着几声虫鸣,让这寂静幽深的夜多了些喧嚣生动。
“公主,水备好了。”白露温声道:“奴婢替公主卸下钗环,稍后便可沐浴。”
春雨和夏婵跟在她身边许久,照着方子抓药、煎药等寻常事宜完全做得好,她二人便被派去伺候陈皇后。
此外,萧钰还在坤宁宫里安插了些眼线,宫里头的人,不得不随时防着。公主府上寻常贴身伺候的活便交给了白露和冬瑶。
萧钰任由白露取下头上的钗花,又取下一支银枝步摇放在妆台上,她将它拿在手中打量起来。
今日是坤宁宫的宫娥替萧钰疏的头,她竟未留意宫娥为她簪上了一支素雅的步摇。
喜欢戴步摇的?
萧钰摩挲着指上那枚白玉扳指,她竟戴习惯了,忘了还给贺修筠。
罢了,他也没问自己要。
萧钰来到寝殿里间,修长的腿跨入浴池,直至温水没过肩胛那一刻,她长舒一口气——最喜欢沐浴的时候,舒适放松,外面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内间只余她一人,她不喜沐浴时被人伺候着,侍女都知晓她的习惯,每每这时,便自觉退到外间候着。
莹白的藕臂出水,沾染星星点点的水珠,萧钰把玩着今日陈皇后给的那根簪子,玉质温润细腻,色泽白净无瑕,前世她可宝贝了。
无论她如何观察,也瞧不出什么端倪来,信物玉哨是如何装进去的呢?
十二影旗……
萧钰沐浴完,一头半干的乌发松松垮垮挽在脑后,暖风钻进窗牖,淡香萦绕。
梁映仪突然带来消息:“殿下,线人来信,码头那边有动静。”
火光跳动,映亮了半面姣好的面容,萧钰问:“如何?”
“入夜时来了一伙盐商,不似汉人。”梁映仪正色道:“此外……还发现有人暗中盯着他们。”
萧钰眼睛一亮,凝神思索片刻:“备马。”
梁映仪应是,退下着手吩咐。
码头位于上京京郊东南处。运河横跨南北,起始营州,途经上京,一路南下直通漳州,也是浣南一带。
大夏境内的盐商不止汉人,西域人、回阙人、暹罗人皆可为盐商做买卖,但需要官府颁发的“盐引”。
拿着“盐引”,便可去盐场换取等量的盐分销全国各地,当朝规定一张盐引可以批发三百斤盐。①
且不说都城商贩竞争激烈,上京东临大海,南北出境皆不易,路途较远,盐颗粒损耗大。就算官府会额外给算一些盐耗,怎么看这也不是一笔值当的买卖。
眼下有线索已是不易,她得去核验一番。
至于还有一双眼睛……